人說錦官城的茶館如連線串珠,樓外風聲水聲吆喝聲,樓裏家事國事天下事。
錦官人的人生就像那杯被水衝得一淡再淡的茶,都在苦中作樂,所以誰又不需要這麼一股清流來把生活裏的苦轉為澀、又慢慢變成耐人尋味的回香呢?
就是如此,在八十年代末,幾個江湖人在大明蜀獻王建起的望江樓上作出一道江湖點評,以順序排列點出屬於八十年代裏最具神話風采的十位天府省江湖高人。
這幾個膽敢自負到為天府省圈點十大高人的江湖人,其實並不是什麼無頭無腦的赤膽小角兒,他們都是在抗戰期間川軍出身、後經天下太平榮歸故裏的軍中大勳。
本是從小便幫閑本地財主而小有名氣,後經江湖顛沛,更有兩人曾在弱冠年紀時在軍閥劉湘手下做過幕僚,這些曾在天府最大的軍閥手下謀取權職的少年才俊,活到八十年代末期也早是龍鍾之軀。
膝下子女早也是兒孫滿堂,置辦的家業也是遍地開花如日中天,在這生命的最後關頭,也顧不得兒女反對,老人們心有靈犀,在那座迄今沒幾個人能涉足的望江樓再聚首,然後溫上一壺蒙頂皇貢,從春秋一路談到眼下。
把那些千古人臣、從巴蜀邁向京畿之地的春風得意到日薄西山細細說,把那些膏粱闊賈、順茶馬古道走向南土各國的鮮衣怒馬和一擲千金娓娓聊,把那些列代豪俠、從蜀山邁向中原沃土的仗義情仇到相忘江湖侃侃談。
曾經,大明第一位蜀王和川中各大要員就站在這樓閣上端望錦江,然後開江湖灌佳田,造天府樂土。
而今,幾位功勳卓著的老人亦是站在此處,眺望錦江盡頭間是精神煥發、老而彌堅。
江流東去不複當初,卻又再開江湖,造了這隻有天府江湖人才知道的‘巨擘榜’。
在那個資訊不夠普遍的年代,上得了台麵的地方富商都以高樓廣廈為談生意的落腳點,這一類人給人的印象大都是穿西裝打領帶,手裏拿著大哥電話,手下跟著一幫跋扈保鏢,饒是看誰不順眼,就指使手下做一隅惡霸的日常勾當。
無論何年何月,都能看見江湖被富貴人一手掌握的局麵,無論你是何門何派的泰鬥名宿,或是何幫何會的過江猛蛟,連接其脊骨的千絲萬縷到最後總會歸納到權貴的手心裏,這也是每個江湖人的宿命。
不過在八十年代初,因為一個中年人從素有蜀山之王名譽的大雪山裏走出,憑其出神入化的拳腳便徹底的扭轉了江湖人曆來受富商掌握的局麵。
那時的錦官城在春風中高樓拔地,來自全國各地的商人帶著一股磅礴雨雲淩駕天府,一場滂沱雨勢後,樓房以春筍破土之勢迅速從市中心開始向外擴散,城市經濟的突飛猛進,必然是以建設為基座,新增的林立大廈和高速公路讓這座城市接受了更多行當的商人遷入,百貨、娛樂、餐飲、工業;然後是大量湧入的求職者。
可以說,錦官城的建設幾乎是神速的。
大商人高坐淩霄高樓,葡萄美酒夜光杯,權柄在身後,身下金山千千萬,大有隔著玻璃窗睥睨天下的勢頭,然後一手掌握住整座城市的經濟流動,這一掌,無異於佛祖打殺孫悟空的那一掌,這錦官城的天下,除了那股能讓各界大商都眼觀鼻鼻觀心的浩然正氣以外,其餘的所有事物皆受這一掌拿捏,其中就包括了當時經風雲動蕩尚在殘喘的天府江湖。
不得不說,如若不是那人下山,這屬於天府文化當中的袍哥文化,興許說不在就不在了。
那一年,馬四跪在黑商老板陳芳澤那擦得黑亮的皮鞋前,立誓願一世為陳家效犬馬之勞。
那一年,陳守彩協雲滇幫全體同仁向工廠老板低頭致歉,所有人再回工廠埋頭苦幹。
那一年,麾下掌管武侯祠、青羊宮、文殊院以及七街九幫的孫六聖才向一位從心所欲之年的老商人彎腰遞茶,誓為天府建設盡其一頭青絲做白發。
後來某一年,青城山上老君閣,被師父口述《道藏輯要》搞得昏昏欲睡的馬道成從蒲團上側摔倒地,被師父扶將坐起,便滿心愧疚的向那似駐顏有術的老道人問道:“師父,背道藏就可以打遍天下無敵手嗎?”
站在馬道成麵前那位道長,頭頂點墨天師冠,身著黑白寬鬆袍,腳踏輕便十方鞋,一手持卷,一手負背,清臒臉上少見紋路,看著自己這位憨頭憨腦的關門弟子,笑出了聲:“不能。”
“那我就不背了,師父你是天下道教論法切磋的天元,並且是一連三年的魁首,怎的就不教我一些打人拳法,屆時我若下山受人欺負,都不好意思說是你的徒弟。”
正是那位盡顯仙人風采、被世人譽為在世李八百的大天師劉心齋,隻把這個不爭氣的徒兒一覷,說道:“道成,沒少見你看電視劇和武俠小說,在那些電視劇和小說裏,如果徒弟這般問師父,當師父的該怎麼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