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武侯跪拜昭烈殿(1 / 3)

錦官城,武侯邑,一場料峭冬雨飄落武侯祠,讓那些個參觀的旅客們抱怨不迭,紛紛躲到了飛簷瓦舍下。

瞧見這天公作美,很快就有祠裏的取巧滑頭搬來了大批雨衣雨傘,先給自己披上一件質地較好的雨衣,然後從角落裏拖出一架推車,張羅了雜貨往推車上一放,就開始向遊客們叫賣起來。

雨勢不大,但刺骨,風濕之人最害的就是這種冰雨,雨水珠落,順著昭烈殿的瓦頂如水簾般染濕殿前石階,那裏坐著一位天命老人,肩靠朱漆木柱,見雨勢稍大,就順手去接跌落的雨珠。

“傷風感冒之苦口良藥,天寒地凍之臃腫暖襖,外麵風大雨大,一把雨傘可以祛風寒,一件油衣可以擋濕氣,雨傘十五塊,雨衣二十五塊,貨真價實,不欺童叟!”

昭烈殿前偌大一口香鼎,鼎裏被雨水澆滅的香蠟唯獨一息尚存,滑頭推著小車繞過香鼎,在廣場上一通吆喝以後,就以昭烈殿左側開始畫圓,一一走過那些身處廣場邊沿、躲在屋簷下的遊客香客,一邊吊兒郎當的懶散推車,一邊用早就溫習百遍的說辭叫賣,別說,還真有人掏腰包,還不等這滑頭從左繞到右,圓尚未畫完,推車上的貨物就已一掃而空。

滑頭點算著手裏鈔票,被一個香客拉住了胳膊,還以為是在雨衣上發現破洞或者雨傘撐不開,那句貨物出櫃概不退還正要出口,就見那香客一直盯著自己身上穿著的雨衣,滑頭頓時會意,皺眉犯難,說道:“這是我老爸留給我的,算是傳家寶,很重要,如果沒有五十的話。。。”

兩人一拍即合,滑頭甩著鈔票走到昭烈殿前,向那坐在石階上的天命老人揚起鼻子,笑了一聲。

看著這位五十塊錢就把傳家寶‘賤賣’出去的滑頭,老人也沒打算搭理他,由他去了。

不想滑頭心裏憋著話,不吐不快,衝老人主動搭話,說道:“羅叔,你看,就這小半會兒的功夫,給文靖哥隨份子的禮錢就湊夠了,給不給力?”

老人似乎很不喜歡聽到某些字眼,臉色陰沉下來,說道:“那我就替你文靖哥謝謝你,眼下給你提個醒,趕緊跑。”

滑頭不以為然,從褲兜裏掏出一包中華,那可是他閉著眼睛心一橫才買的,掏出香煙以後,想也沒想就走上前去,要往老人羽絨服兜裏揣,結果被老人一腳踢開,罵道:“滾。”

哪怕老人如此暴戾,滑頭也沒有畏縮的意思,這跟誰都欠他錢的臭脾氣,在武侯祠也不算喜聞樂見的新鮮事,對老人性格拿捏得當的滑頭被踢了一腳,也沒什麼抱怨,手裏拿著中華,說道:“羅叔,我沒別的意思,就是您老人家待會兒打文靖哥的時候,能不能輕點啊。”

“提醒過你趕緊跑,還不跑?”老人懶得理他,毫不客氣的問道。

滑頭不明就裏,攤手道:“就算羅叔你拿棍子跟著我攆,那我也得替我三哥求情啊。”

所謂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更何況,是不聽羅秀夫的老人言。

滑頭話才說完,就聽耳畔雨聲漸小,轉而除了瓦簷滴水以外,就再無冰雨降落。

雨停了!

滑頭把頭往那些個旅客香客一扭,看到的隻有被占便宜的無奈和憤懣,許多人拿著還未撐開或還未穿上的雨衣,都萌生了要退貨的心思。

正要找那借老天爺發財的滑頭理論,再看向昭烈殿前,除了一個天命老人以外,哪還有那滑頭的影子?

這時,狻猊左右鎮院的武侯祠門外,停下一輛路虎攬勝,天命老人轉身走進昭烈殿,從紅布木桌上取來三支黃香,於鳳蠟火芯上點燃,向端坐在大殿正中的漢昭烈帝作揖三次,算是還願,拜過鎮殿塑像,老人又依次拜過左右的武聖關雲長和桓侯張翼德,待拜過三位桃園金蘭以後,老人轉身,就見著了跪在門枕石邊上的斯文小子。

“回來了?”老人板著臉,問了一句無關痛癢的話,看著雙手撐地,低頭跪拜的兒子,老人毫無老學究作派的罵了句髒話,繼而說道:“都二十好幾的人了,又不是小時候犯錯,我不打你,起來吧。”

羅文靖隻是把頭往下低,鼻尖都快貼近地麵了,就聽他用極為低沉、似乎不想太多人聽到的聲音說道:“今天我帶女朋友回家,希望老爹給兒子留一點麵子。”

老人傲慢的嗬了一聲,走到那張置放黃香的木桌前,將一枚小型銅爐拿住把玩,說道:“不積矽步無以至千裏,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河。讀書人行萬裏路是分內事,你有這樣的覺悟,想去四姑娘山走走看看,做父親的當然支持,你伸手問我要麵子,我給你,並且給你撐足了麵子,現在我也問你要麵子,你給得起嗎!?”老人抄起手裏的銅爐就朝門外斯文小子扔去。

銅爐精準,砸中羅文靖的腦袋,滾落階梯,鮮血從天靈處順著頭發滴落在地,一直躲在門後不好現身的小姑娘瞧得此景,嚇得驚慌失措,作勢要去扶羅文靖,被斯文小子抬手攔住,她就哭了起來。

老人擲出銅爐以後也沒什麼多餘動作,站在原地,開口道:“一個待字閨中的女子,會不遠崇山阻隔來找你?一個守身如玉的女子,會憑你三言兩語,就拋卻父母二十年的養育恩情來找你?若不是早就熟稔男女之事的女子,若不是目無尊長毫無孝心的女子,會來找你?教她回去吧。”

羅文靖再三低頭:“爸,請給我留些麵子,也請你不要隨意詆毀芷娟,她是個好姑娘。”

“好啊。”老人低眉,幹涸咽喉裏擠出冷笑:“那你本事不小,去讓此次救你的孫六叔也給你爹一個麵子,要他不要在茶餘飯後、把救你的前因後果作輿論傳遍江湖,那樣你就有麵子,你爹我也有麵子。順便讓最近登門造訪、到我這來毛遂自薦要去救你,實則是為了拉攏關係的那幫江湖叔輩也不要把你的事傳出去,那樣不僅你我都有麵子,武侯祠的臉也不至於被你丟盡。市井百姓尚怕左鄰右舍的呱噪嘴臉,更何況是樹大招風的武侯祠?”

羅文靖忍著頭頂疼痛,道:“兒子知錯了。”

“把身上的錢都放進功德箱,然後滾回家去。”老人轉身,說道:“如果有誰敢救濟你一分錢,我羅秀夫拿命做保證,絕對要他吃不了兜著走。”

羅文靖從兜裏取出所有的錢,站起身後顫顫巍巍,被一臉淚花的小姑娘攙扶著走進大殿,將錢投入功德箱以後,羅文靖向背對著他的老人行了一禮,道:“謝謝爹。”說完,轉身走出大殿。

就聽站在大殿裏的老人說道:“不出半月會有大事發生,我要你那時去謀劃局麵,把丟掉的臉都找回來。”

羅文靖點頭:“是。”然後經小姑娘扶著走出昭烈殿。

就在兩人走出武侯祠,往住處去以後,昭烈殿側邊小巷裏,十個與羅文靖年紀相仿的青年抽著煙,開始談論起話題來。

方才那賣雨傘雨衣給旅客的滑頭最是話嘮,見著事態終於平息,就對其餘九人說道:“你們看看,格老子的,三哥就是命苦,我們一起上學的時候,那丫頭死心塌地跟著三哥,結果因為早戀的事被老師告發,就讓羅叔一頓暴打,聽說之所以他們兩個會分手,就是因為羅叔找外邊的混混去那丫頭家裏警告了她的父母。

老子覺得,在大人看來讀書的時候不該早戀,影響學業,是,老子不反對,但是後來三哥為什麼沒能考上大學?還不是因為跟那丫頭分手了?那時候他都快抑鬱了,要不是我們這幾副顏色隨時陪著他,跳樓自殺這種事他不是做不出來。現在好不容易又找到個喜歡的女娃兒,羅叔又這樣反對,簡直在搞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