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陳雅美死後,老庸醫的精神狀態就一直很不好,此刻見著自己一手操勞的成果不盡人意,抓起架在他鼻梁上的圓框眼鏡狠狠的砸在地上,六十歲的臉上皺紋堆積,罵道:“不滿意都滾蛋,餓死你們這群龜兒子,媽賣批,都活到這份兒上了,還惦念著家裏的火鍋麻辣燙?該球背時(活該)!”
紮西強木笑著從地上撿起那幅眼鏡,交還到老庸醫手心裏,伸手拍掉了老人肩頭擔負的樹葉,然後低頭看向牛筋桶裏老庸醫從小溪裏撈起的貝殼和螺螄,伸手托起一個巴掌大小的貝殼,向眾人笑道:“鮑魚!”然後抓起幾坨螺螄,笑容更燦爛了些:“冷淡杯!”放下兩樣東西,然後抓起桶裏幾頭長腿肉肥還在半冬眠當中的青蛙,笑出了聲:“極品非洲跳水牛蛙!”
弟兄們本來沉重的心情也偏好這份自嘲式的苦中作樂,一時間大家都被逗笑了,紛紛去拾掇早已準備在樹葉下保持著幹燥的木柴,力氣最大的馬道成搬來一塊從施工廟宇邊偷來的大鐵盤,鐵盤是專門用來鍍金給道教仙人做腦後光圈用的,還沒等到鍍金,就被逃難路過廟宇的一群人順手帶走了。
有人用打火機點燃了木柴,木柴堆周邊放上幾塊大石頭,由馬道成將潤過水的鐵盤放置在平衡性將就的四處石頭上,三十餘人圍著大鐵盤,開始了逃難旅途中溫馨的韓式鐵板燒。
十幾隻青蛙,二十幾坨螺螄,六個貝殼,三十幾個人吃得是呼兒嗨喲,不過還沒吃到一分鍾,這頓韓式鐵板燒就結束了,這種氣氛是瞬間抵達高潮僅僅維係了一分鍾又跌落到了穀底,三十餘人麵麵相覷,最後都把目光落到老庸醫臉上,意思是,要不你再去弄點來?
老庸醫又有些不高興了,抬手就去捉眼鏡,看樣子打算泄憤,被紮西強木一瘸一拐的攔住以後,老庸醫就罵道:“你們看錘子看,頓頓都十幾二十分鍾?有時候一分鍾也很正常!”
下麵有人起哄:“老庸醫,你老龜兒肯定每次都是一分鍾就打總結哦!”
老庸醫氣急敗壞,提起牛筋桶就往小溪邊走,邊走邊回頭罵:“跟你們說個錘子,一群瓜娃子(傻子)!”
“我之前跟老庸醫去瀟灑,那妹兒看到他就害怕,把我拉到一邊跟我說,害怕把他坐死了,要去蹲苦窯,我就和那妹兒說,他要死了算我的,人家才請他進屋。那晚上老庸醫還吃了藥的,脫衣服,清洗,辦事,穿衣服,兩分鍾!!”
“哈哈哈哈哈哈。”
這話一出,惹得三十餘人哄然大笑,老庸醫是真的惱羞成怒,本來走遠的身形立馬折轉回來,提著牛筋桶就往那說話的混混頭上砸,一人追攆一人跑,一人叫罵一人求饒。
每天除了各自沉默的孤苦時間要數著過以外,也就隻有這種時光能讓所有人忘卻仇恨,親人,還有家了。
有許多人本以為這種日子很好過,覺得大家齊心協力,沒有邁不過的坎,可是到了後來,被逼近深山以後,人們反而不再多說話,都各自沉默著去思考甚至幻想自己的事,當再出現這暖心一幕時,人們才覺得大家還是中黃堂的成員,隻是這段時間一過,氣氛冷卻,每個人才又回到自己的世界裏,躲在人們難以找到的角落中,埋頭沮喪。
他們想聽馬道成的意見,畢竟他是小四爺,偏偏馬道成在和馬四走散以後一直不願多說話,和手下這幫弟兄也沒什麼交際。
他們想聽紮西強木的意見,畢竟他曾在先前三場衝突中嶄露了驚為天人的實力,但紮西強木除了和他們開開玩笑,時不時給他們帶來一些逗笑以外,就不再把核心事說給他們聽了。
這個藏家兄弟好像心裏裝著很多事,他似乎害怕心裏的事被一些人聽見,換句話來說,他似乎一直在留意三十幾人當中是否有內鬼。
老庸醫告訴過他們,山地裏行走的重點在於考究方向和節約體力。
可恨是冬天,體內熱量釋放得很快,不過渴了可以喝溪水,餓了就地能找到可以勉強果腹的小野味,於是他們駐紮在一條溪流邊,有水的地方植被都比較茂盛,說不定還能在溪流裏截取到泥鰍之類的東西,然後每天派人出去尋找四爺的隊伍。
在他們看來,隻要能和四爺彙合,心裏就能安定許多,他們卻不知道,另一頭馬四的境地要更加窘迫更加難堪。
曾有人提議要從趙公山走到青城山,然後繞道灌縣回到城市裏,紮西強木告訴他們,現在熊吳力的南音堂、周九州的東隍堂、虞青一的西江堂合計七百餘眾,他們把關著每個可以出山的道路,出山一個,活捉一個,抓起來就嚴刑拷打。
就算有幸能夠走出趙公山,城市也未必就顯得安全,現在江湖上四爺弑主奪位的輿論還在鋪天蓋地,江湖中人人人視四爺為眼中釘肉中刺,回到城市,被這些江湖人抓住,酷刑逼供四爺下落絕對少不了,說不定下場會更慘。
如此絕境中,隻能寄托那位去魚頭火鍋客棧調查蛛絲馬跡的弟兄,冀望他能夠找到證據,冀望他能得到柳二哥的幫助,冀望孫六哥會相信所有的一切,直到為四爺翻案,大家才能從這山裏出去。
這是機會多麼渺小的冀望。
而現在大家能做的,就是把三股分散的勢力再次聚在一起,然後硬著頭皮抵擋住下一波攻擊。
在被動中順勢趨避,在主動中占據先機,如今中黃堂深陷被動,紮西強木左腿小腿骨骨折,馬道成肩胛被砍傷,其他三十來人都是身上掛彩,唯有偷得時間休養生息,隨時準備抵禦攻擊,才是為今上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