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很好走,他們那一天共走了四十多裏。但以後一段時間,他們就必須自己開路,因此前進得十分緩慢。還是老隊形,波奧特開路,他對冰凍的知識了如指掌,穿著扁平的雪鞋為整個隊伍踩雪開道,要明白,這些知識必不可少,因為秋天的冰很薄,有急流的地方根本就沒結冰。弗蘭科斯就在他後麵把著橇舵,指揮雪橇前進,他們偶爾換換位置,但並不經常。
時間好像在故意捉弄人,日複一日,沒有盡頭。挽繩下的工作實在辛苦,他們總是早早地起程,待到天色有點發亮時,他們已經走了好幾裏路了。這樣不停地走路一直到天黑才能宿營,吃上一點不能填飽肚子的魚,就蜷在雪堆裏睡覺。巴克這些天來一直不適應這樣的生活。他身體龐大,跟其他狗不一樣,他們生來過慣了這種生活,吃上一點食物也就可以了,而他每天總得忍受著饑餓的痛苦,剛剛吃過的一磅半鮭魚幹,根本充不了饑。
於是,他很快便改變以前過於講究的習慣,因為他總發現先吃完的家夥總是來搶他來不及吃完的口糧,甚至自己都沒法防範,趕走了兩三個,食物同樣會落到別的狗嘴裏。為了不再被搶,他失去了以前吃飯的文雅,很快就草草地吞下自己的口糧,甚至為了躲避饑餓的折磨,他也會不客氣地去搶別人的東西。他觀察著周圍的人和狗,待到波奧特轉身的時候,他會很巧妙地拿走派克的一片魚肉,那家夥是剛來的,又總是裝病偷懶,偷了他的也不冤枉。第二天,他照樣偷了一大塊,這一次引起了一陣騷動,可是並沒有誰懷疑是他,而經常被抓住受到懲罰的卻總是戴博,一個笨拙的家夥。
這不光彩的偷竊,使巴克清楚地知道,在這充滿敵意的北部大陸,他可以湊合著活下去,他適應能力很強。現在他必須根據變化的環境不斷地調節自己,要不然就意味著可怕的死亡。第一次偷竊,他能看到他原本美好的道德觀念在不斷衰落,他知道,在這樣惡劣的環境下,道德根本就是徒勞的,要想堅強地生存下去就先得搞清“道德的地域性影響”這個簡單的道理。比方說吧,南方受愛與平等的原則支配,人們尊重個人財產和情感是道德的基本要求,也是一種必須;但在北方,棍棒與牙齒的法則中,誰要是死板地恪守它,他就是傻瓜,就肯定會失敗。
這一切都不是巴克想出來的,他隻是在適應,不知不覺地適應現實中的生活環境。任何情況下,他都不能逃避爭鬥,因為穿紅衣的男人用棍子把那更原始的法則深深地教給了他。要是周圍的人都文明一點,他可以為正義而獻身,比如為了維護米勒法官的尊嚴。但現在這情況下,他顧不了這麼多了,為了填飽肚皮,為了能夠生存下去,他不得不開始偷竊,悄悄地巧妙偷竊,為了躲避棍子和牙齒,他不敢公開搶劫。總之,他確實在做生存所必須的所有事情,做究竟比沒做容易得多。
巴克的進步其實也是在進化,他的身體顯得更強壯了,肌肉已經變得像鐵一樣堅硬。他的性情已經完全變了,對生活中的各種痛苦已經十分麻木。他吃所有能吃的東西,而不去管它們如何粗糙、低劣甚至難以消化。這樣,他的胃液才能汲取到營養,身體也才能長出更結實的肌肉。他的視力和嗅覺非常敏銳,甚至他能在睡覺時聽得出極其微弱的聲音,並能判斷出凶吉。他學會了用牙齒咬掉塞在腳趾間的雪塊,在口渴的時候,他能熟練地用前腿打破冰麵。尤其讓人佩服的是他竟然能用鼻子嗅風,並能提前知道第二天有無大風。他的種種變化,也確實給他帶來了方便,最簡單的,他總能把睡覺的洞穴挖在背風處,因為那樣才能睡得更好。
他不僅是通過經驗獲得了這些本領,在他身上,潛伏了很長時間的自然本性又複蘇了。他逐漸拋去了祖先被馴化的影響,能夠隱約想起原始時期的野狗群步入森林,殺死並吃掉他們捕獲的動物的情形,對他來說,撕扯、亂咬,甚至能像狼一般飛快凶狠地急咬,都是很簡單的,因為祖先們早就把這些古老的生活方式教給了他,並遺傳給了他那些舊有的習性,它們現在很自然地回到他身上,並一直陪伴著他。寒冷的黑夜,他仰頭長嗥,他死去的祖先們通過他在幾個世紀後向星際發出了悲亢的聲音。這又是他的祖先們的心聲,他們要向人們訴說自己心中的悲哀、寂寞乃至不平。
在他看來,生命也不過是一個有代表性的東西,古老的歌聲長時間回蕩在耳際,他領略到了人生的意義,又重新找到了自我。生活也的確這樣,因為它能使不同的人對它有不同的看法,比如說吧,人們在北方發現了金礦,而馬紐爾卻不能靠他那少得可憐的園丁助手的薪水養活自己的老婆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