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呼喚之聲(1 / 3)

巴克隻用了五分鍾的時間,就為桑頓贏了一千六百美元,使他的主人不僅還清了債務,而且還與同伴一道,深入東部,去尋求那傳說中謎一樣的金礦。傳說中的金礦,它的曆史與這個國家的曆史一樣久遠。許許多多的人曾經尋找過它,可卻沒一人能找到,且不少人一去就沒再回來。這座金礦,充滿了悲劇色彩,被一層神秘之紗罩著。究竟是誰第一個發現了它,沒人知道,古老的傳說中也無記載。人們隻知道,最早那兒有一間古老破舊的小木屋——“謎屋”,垂死的人曾發誓確有其事,並發誓小木屋所在就是金礦所在,他們還拿出不同於北方任何地方已有的金塊來證明所說非虛。

但是,沒一個人能活著找到小屋,而死去的都不再活過來。於是桑頓、漢斯和皮特,帶著巴克與另外幾隻狗,沿著東部一條人跡罕至的小路,去尋找那些優秀人物沒能找到的金礦。他們沿著優肯河跑了七十六裏,然後又左轉進入斯蒂奧特河流域,又穿過梅約和麥克斯神河,一直到了斯蒂奧特河的源頭,一條蜿蜒如蛇的小溪,橫亙在標誌著大陸屋脊的山峰之間。

桑頓從不依賴他人與自然。他麵對茫茫荒原,毫無懼色,一把鹽,一支來福槍,他就能夠在深山老林,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想在哪兒住就在哪兒住。他好像一個長居於此的印第安人,無憂無慮,一路以打獵為生。若一時獵不到食物,他也不急,依然悠閑自在地前行,他確信早晚都能獵到食物。因為,此次東行,他們惟一的食物,便是肉。雪橇上全都是物品,不是彈藥便是工具。他們就是這樣信心無限地走向無限的未來。

過了一月又一月,他們在無人知曉的深山荒野中來回搜索。這裏荒無人煙,然而此地若真有“謎屋”存在,此地就應有人的足跡。他們在夏日的暴風雪中,越過一座又一座的分水嶺,又在午夜的太陽光下,站在叢林與積雪之間裸露的山頂上顫栗。他們走出夏天滿是蚊蠅的山穀,在冰川腳下,摘采鮮花與果實,這花果與南方的花果同樣鮮豔,同樣誘人。這年秋天,他們來到一片陰森恐怖的湖澤,這兒十分寂靜,似乎曾經有野鳥棲息過。然而此時,沒有生命,甚至連生命的跡象也沒有。陣陣寒風吹過,背陰處冰雪遍布,波濤嗚咽著,拍擊著荒漠的湖岸。

又一個冬天,他們漂流在以前曾有人來過的如今已被淹沒了的小路上。一次,他們來到一條小路旁,小路沿途的樹木上刻著標記。這是一條非常古老的路,好像“謎屋”就在小路前方。可小路既沒頭,又沒尾,是那麼得神秘。到底是誰開了這條小路,他們為何開辟它,也同小路的無頭尾一樣令人不解。還有一次,他們偶然發現一個古老的小獵屋,風吹日曬,日月研磨,小屋已破爛不堪了。桑頓在屋裏一塊朽爛的毛毯殘片中,找到一支長筒火藥槍。他知道這是在西部開發初期使用的霍德森灣公司生產的槍。當時這支槍的價值相當於和槍身一樣高的平堆起來的水獺皮。除了這些發現,當初是誰來到這兒,在這兒造了這間小木屋,又是誰為什麼把槍藏在毯子裏,這一切都是不解之謎。

當又一個春天到來時,他們四處漂泊,沒有找到“謎屋”,卻意外發現了橫在一條闊穀裏的一處淺金礦。這裏的黃金,仿佛是煎鍋底上的一層黃油,暴露在外麵。他們不再往前尋找了。隻要他們每天工作,淘出的金砂和金塊,價值就達幾千美元,於是他們天天幹活。淘出的金子縫在鹿皮袋裏,每袋五十磅,碼在樺樹造的小屋外麵,就像堆木柴那樣,他們像神話中的巨人,天天辛勤勞作,隨著一天天如夢中雲煙似地逝去,黃金也夢似地越堆越高。

幾條狗除了不時拖回桑頓的獵物外,無所事事。巴克於是在火堆旁久久沉思。由於這許多的空閑,那短腿的主人便又時常出現在他的腦海中。巴克坐在火堆旁,眨著眼睛,他的心卻同那個短腿主人一起到另一個世界遨遊去了。

這另一個世界極其恐怖。巴克凝視著主人把頭放在兩膝之間,他的雙手還緊緊地抱著頭,巴克發現,主人睡覺時,不時在夢中驚醒,驚醒之後,總要恐懼地向黑暗中張望,並往火裏添幾塊木柴。他看到主人去海岸,看到主人沿岸撿一些貝殼吃,可吃的時候,又不住地四處張望,像是有人馬上要來襲擊他似的。他隨時做著準備,一有風吹草動撒腿就跑,像風那樣快。他們在森林中悄無聲息地走著,巴克緊跟在主人的身後,他倆都警覺地四處注視著,豎起兩耳,鼻子一張一翕,他倆的聽覺和嗅覺,同樣靈敏。主人跳來跳去,有時跳到樹上。主人在樹上走,猶如在平坦的地麵上行走一樣,快捷而穩當。他手抓住這根樹枝,用力一擺,身體就到了另一棵上,無論兩樹枝間有多遠,有時甚至有十幾尺,他也能輕鬆躍過而不掉下來。巴克記得,好幾個晚上,主人手抓樹枝呼呼大睡,他卻在樹下為他放哨到天亮。

與這個主人的幻覺關係最為密切的,仍然是來自森林深處的召喚。這召喚令巴克坐臥不安,使他產生一種奇怪的欲望,也讓他感到一種莫名的歡喜。他被那感覺激動著、鼓舞著,但不知為何會這樣。有時他循著聲音去追尋,又有時他會柔聲呼喚,或挑釁般地大叫。有時,他把鼻子貼在冰涼的苔蘚上,或長滿青草的黑土上,歡喜地聞著泥土和青草的芬芳。有時,他連續好幾個小時蹲在長滿蘑菇的大樹後麵,睜著眼睛,豎著耳朵,密切關注周圍的動靜,他藏在那兒,守候著,期待著,似乎要突然抓住這呼聲,給它一個意外的驚喜。他對自己的行為感到疑惑,不知為何要這樣做,但他又不得不去做,無需去追究緣由。

這種難以抵禦的衝動,緊緊地抓住他。有時,他正懶洋洋地曬太陽,和煦的陽光照在他身上。忽然他抬起頭,豎著耳朵,凝神定氣,仔細地聆聽著,隨即跳起來衝向遠方。他在森林裏、曠野中,不停地奔跑,一跑就是幾個小時。他還喜歡悄聲潛入林間,窺視枝頭小鳥的生活。他最喜歡的,還是在夏日的午夜,跑到森林裏去聆聽林間那雄渾的深沉的催人入眠的瑟瑟的風聲。像讀書那樣,去讀大自然的各種符號、各種聲響,去尋找神秘的呼喚,那時時伴他左右、常在夢中呼喚的他的聲音。

一天夜裏,他突然從夢中驚醒,連忙跳起來,兩眼放著光,鼻翼翕動,不停地嗅著,波浪般的毛發豎立著。森林深處,傳來一聲呼喚,這呼喚異常清晰,異常明確——這是一聲長嘯,這長嘯既像又不像愛斯基摩狗的叫聲。這聲音和先前聽到的一樣。於是,他快速地衝出沉睡的營地,毫無動靜地向森林深處、向有呼喚聲的地方衝過去。當呼喚聲越來越近的時候,他放慢了腳步,四下尋找,每一步都小心翼翼,一直走到林中的一片空地。在這兒,他看到一隻又瘦又長的狼,蹲坐在那兒,身子直著,仰麵對著前方的天空。

巴克輕輕走向前,一點動靜也沒有。可狼聽不到卻嗅到了。它停止了嗥叫。於是巴克快步走進空地,半蹲下來,緊縮身體,尾巴又直又硬,腳步著地時,十分警惕。他的舉止動作,既有友好又有敵意。這種帶有威脅的休戰狀態,是野獸相遇的特點。可巴克的個頭太大了,狼轉身便奪路而逃。巴克在後緊追不舍。最後,巴克把狼逼到一條幹涸的小河河床上,一堆樹枝攔住了狼的去路。此時,狼被逼急了,他後腿支著身子,長毛倒豎,咆哮著,注視著,惡狠狠地咬著牙,看著巴克。

巴克並不進攻,他隻是繞著狼轉來轉去,並表示出很友好的樣子。狼對巴克的表現充滿了疑惑。同時也很害怕。因為巴克太強壯了,他的個頭勉強能到巴克的肩,突然,他趁巴克一鬆神,轉身忽地一竄,又逃走了。巴克毫不放棄,又追了上去。如此幾次,可狼太虛弱了,巴克輕易就能追上他。巴克對狼緊追不放,他的頭幾乎碰到了狼的腰,狼轉過身,準備反撲,一轉眼卻又逃走了。

巴克最終得到了狼的信任。他們的鼻子碰在一起,相互嗅嗅,他們和好了,以那種掩飾了凶猛外表的扭捏羞澀方式,互相嬉戲著。過了一會兒,狼向前走去,並向巴克示意讓他和自己同去一個地方。巴克幾乎不加思考地同意了。他們肩並肩,一同走向蒼茫的夜幕,他們沿著河床一直走到小河的源頭,並穿過山穀,越過蒼涼的分水嶺。

他們從分水嶺另一側的斜坡下去,進入一片平原。這兒有森林,有河流。他們從茂密的樹林走過,又鍈過一條條小河流。他們不斷地走,一時又一時,太陽此時已很高了,天氣也變暖了。巴克興奮異常,他知道自己找到了呼喚。往昔的記憶,潮水般湧上心頭。他牢牢地把握著,如同往日牢牢把握夢幻般的現實一樣。在那個記憶裏,他也曾像今天這樣,在一望無際的原野裏,日日在奔跑,腳下是未曾踐踏的大地,頭上是寬闊無垠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