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金永年(2 / 3)

時時刻刻,一種不祥的預感都在攫住他們的心。

“金——永——年——”一種來自幽冥深處的聲音不時從老金耳畔響起。是老祖宗的聲音吧,一定是老祖宗責怪他來了。

老金嚇得深身打戰。日後到了地下,如何向列祖列宗交代?

“金——永——年——”

“金——永——年——”

那聲音又響起了,既像是從很遙遠,又像是從很近的地方發出的,更像喊他名字的那個人正在往他這兒走,因為這聲音越來越清晰。

金永年這才弄明白,原來這個聲音確實在喊著他的名字。可這個人是誰呢?

金永年爬起來,輕飄飄出了門。天大亮了,看得很清,但不知怎麼的,卻沒有一個人走動。這地方也好像不是自己已經生活了八十多年的地方,是哪兒呢?金永年納悶了。

“金——永——年——”,聲音來自頭頂上,是從一片雲上發出的。奇怪,老祖宗怎麼會到雲上去呢?

“小的在。”金永年不覺跪了下去。他渾身抖索著,不知要遭受怎樣酷烈的處罰。

“金永年,你聽著。”

金永年虔誠地俯下首去,他的手撐著地,地有些涼。

“你的好事來了。”聲音有些嗡聲嗡氣。

“什麼?”金永年不敢抬頭,他沒聽清楚。

“你要有一個兒子了!”那聲音似乎有些不耐煩。

金永年聽到祖宗聲音裏有酷似“兒子”的字眼,但他覺得,自己一定聽錯了。

“本來你命中不該有子。上天念在你幾十年來秉持善心的份上,破例賜給你一子。聽明白了沒有?”聲音響亮而清晰。

“聽明白了。不不!小的沒聽明白。”金永年的確不明白。

沒有風,沒有太陽或月亮,但周圍卻很亮。金永年偷眼四下看看,仍然很陌生。

“可是……您是說……怎麼……”金永年語無倫次。

那個聲音隱去了。雲也倏乎不見。

金永年跪久了,膝蓋有些痛。他用手撐著地,艱難地站起來。可又重重地摔了下去。

一片冰涼。用手抓抓,噢,是席子。輕輕地拍一拍,是床。

受了驚嚇的金永年驀地睜開了眼睛。一片漆黑,漆黑一片。定了定神,適應了屋裏的黑暗,噢,是在自己的家裏,在床上。

莫非自己死了?狠狠掐掐大腿,疼痛鑽心,好好的。

原來剛才是一個夢。

這個夢是真的嗎?不,夢怎麼會是真的呢?真是老糊塗了。怎麼會做這樣的夢呢?以前也經常做夢,可每一次做的都是噩夢呀!夢裏,都是被老祖宗罵得狗血噴頭的,每一次醒來都嚇得一身冷汗。每一個夢裏,他都看不清老祖宗的臉,也不敢看老祖宗的臉,就像這個夢裏不敢看踩在雲上的老祖宗的臉一樣。是啊,自己沒有為老金家添一個男丁,是自己有罪呀,他又如何敢看老祖宗呢?是自己想兒入魔了?是受老伴的觸動,或者是因為可憐老伴才做這個夢吧?

看看老伴,她還在睡著,慘白的月光下,她的臉沒有一點血色,臉上的褶子比核桃皮還稠。

即使夢是真的,即使上天真地可憐我,賜給我一個兒子來延續老金家的香火,又怎麼能……老伴密而深的褶子割碎了他夢醒後殘存的甜蜜。

昨天晚上的點點滴滴又如回流的血液,滲入他的記憶中。

最難熬的黑夜又不請自至。老兩口躺在床上,怎麼也暖不熱被子。席也涼得嚇人,要不是隔著夾衣,能把人凍僵。奇怪呀,時令剛剛中秋,小豆子的小茶壺嘴還整天在外麵撅著呢,屋子裏怎麼就這樣涼?

老兩口你在床這頭,我在床那頭,各自唉聲歎氣。牆角的一隻蟋蟀也湊著熱鬧,和著老兩口歎息的節奏,把夜晚搞得更加驚心動魄。即將走到生命盡頭的花腳蚊子也許意識到了這一點兒,拚命在老金和老伴裸露的腳踝處叮下去,似乎想把他們所有的血都吸幹淨。但心情極端煩躁的老兩口誰也不想驅趕這討厭的蚊蟲。相反,他們認為,這蚊子就是代表列祖列宗前來討伐他們倆的,誰讓他們犯了人世間千年以來的大忌呢?該!

外麵的風也沒有睡,有的甚至通過窗欞紙的縫隙鑽到了屋裏。颯颯的風聲使得夜的腳步更加輕盈,也使得老金兩口子心裏更加煩亂。

忽然,那頭響起了“咚咚咚”的聲音,床板也隨著這聲音有節奏地震動著。心情沉重的老金艱難地折起身子,他驚呆了。

老伴正跪在床那頭,臉衝著門在磕頭,咚咚的聲音就是頭碰在床上的聲音,嘴裏念念有詞,隻是聽不清她說些什麼。

老金慌忙坐起來,他跪爬到床的那頭,想製止老伴的癡舉。可老伴仍然很執著、很用力地磕著頭,這回老金總算聽清了她嘴裏念叨的內容:“老天爺呀,行行好,可憐可憐俺老金家吧!要是有罪,就光懲罰我老婆子一個人好了,不要讓老金家絕後吧!老天爺,他幾十年的善心您老看不到嗎?”說著,又連著磕了幾個頭,這幾個頭更加虔誠,因此,床板震動得也更加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