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金永年(3 / 3)

“老婆子,你幹啥?何苦來?就算老天爺不給咱兒子,咱也早就認了,你還磕頭幹啥?即使老天爺開了眼,要賜給咱一個兒子,這兒子會從土裏長出來嗎?別傻了,省得弄出個好歹來。睡吧,明天還要開張呢!”老金心如刀絞,他用力扳著老伴瘦削的肩,肩瘦,手也瘦,有些硌得慌;老伴的肩抖得厲害,老金的手也抖得厲害。

老婆子這才不情願地躺下來。

夜,重重地壓下來;雞,也叫起來了。

他的動靜驚醒了老伴。她睡覺總是很輕很輕的。

聽了老金的敘述,老伴又驚喜,又懷疑,又害怕。

“老頭子,你說的可是真的?”老伴的臉上發亮了。每一根皺紋都像是灌滿了一種讓老金覺得陌生的東西。

金永年明白,老伴的心情是複雜的。她一定是認為昨晚自己虔誠地磕了那麼多頭感動了上天,所以上天終於答應賜給她一個兒子了;可她又害怕自己年紀太老,難以擔起這上天的重托。

可憐的老婆子呀,老金輕柔地撫摸著老伴額上深密的溝壑。

額頭也硌手。老金的心又沉在水底。

“可是,你……”老金沒有說出來,怕傷老伴的心。是啊,風風雨雨多少年了,她一心一意伺候著他,她的心和他的心是一體的,早已合二而一,永難分開了。他又怎忍心……

“我都七十八了是吧?你不相信我能生了是吧?”老伴的眼裏亮亮的,老金覺得,這亮裏有著他久違的東西。什麼東西呢?老金回憶著。

腰姿細軟,蓮頸俯仰,肌膚如雪如緞,聲音柔軟得如同春天的風……老金的心靈深處款款走來了一個女子,那是待字閨中的她;那是剛成為自己媳婦的她;那是剛生下小嚴時候的她。

那麼好看!好看得讓所有的人回首,舍不得邁步,甚至舍不得收回眼光。

老金的心動了動。

“上天都下了旨意了,年紀大些有啥?我可不服這個老。”

老伴的聲音充滿了自信,這是一種強烈的信號。是一種對老金極富吸引力的信號,甚至可以說是一種挑逗。

久違了的感覺,這感覺能抓得住嗎?

“可是……”老金躊躇著。

“可是啥呀,老頭子,難道你真地糟了嗎?你想違抗上天的旨意嗎?”老伴鼓勵著他。少女的風韻仿佛又回到她身上。

昨晚一直聒噪的那隻小蟲不叫了,它也睡了吧。它幹啥了呢,也和它的伴兒做老金夫妻要做的事情去了吧?

夜很靜,似乎在等待,也似乎在催促,在鼓勵。

老金體內忽然平添了一種東西,這東西曾是他引以為豪的,可不知啥時候起,就遠離了他。可今天,它竟然又回到了他的體內,沒有先兆,不露痕跡。於是,體內熱起來,一種湧動的感覺,一種急於做什麼事的感覺,一種想表現表現的感覺,一種想破壞點什麼的感覺,一種欲建立點什麼的感覺,一種甜蜜無比的感覺。

老金抓住了這種感覺,他湧動了,做了急於做的事情;他表現了,破壞了,也建立了。他的心裏無比甜蜜。老婆子非常配合,她也被甜蜜包裹住了。她的感覺和自己一樣吧?老金想,富有成就感地、幸福地想。

天亮了。老金渾身都充滿了力量。他的眼前也多了許多希望。天更加藍了,蔚藍裏多了好些鼓勵和讚許的眼睛;風更加柔和了,柔和裏蘊含著許多隻含情的手,像記憶中的娘親一樣輕輕地撫摸著他。他的腳步更加輕快了,說話的聲音也中氣更足了。

一切都像回到了過去似的,胸口也比過去蹦騰得快捷而有力。

十個月後,老金的老伴生下了一個大胖小子,消息禦風而行,整個利津城都轟動了!大家奔走相告,把金記米店的掌櫃八十二歲喜得貴子的奇聞送到來不及或無暇前來的人們耳中。小嚴的二媳婦去看做月子的外婆時,眼睛裏再也沒有了自傲和諷刺,而是充滿了欽佩,許是老金老伴的心態改變了吧。風也格外殷勤,把這帶有傳奇色彩的故事傳得更遠。

太陽下,老金和老伴抱著兒子,兒子白胖的小臉沐浴在陽光裏,小臉是一個無言的講述者,在向每一個路過的人講述著這個傳奇。有時,老金故意把兒子白嫩的小茶壺嘴嘴露出來,向人們炫耀著,甚至,他把兒子的小茶壺嘴兒幸福地含在嘴裏,眼裏掛著淚珠。周圍是人們羨慕和祝福的笑臉。什麼叫老蚌生珠呀?這就是!什麼叫鐵樹開花呀,這就是!什麼叫好人好報呀,這就是!人們議論著,嘖嘖著,那神情,不亞於自己家時來運轉,發了大財。

金記米店的鬥更大了,價格也更加便宜。人們的眼裏,米店的招牌更加光亮如新。太陽照在招牌上,給招牌鑲上了一道金黃的邊,那樣聖潔,那樣親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