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我麵前後,它們顯得越發的高,幾乎相當於我身材的兩倍!因此,雖然騎在驢上,它們還是比我高出許多。我沒敢正視它們,至於它們有沒有人們傳言的吐出一尺長的舌頭,我全然不知。我本能地躲在路邊,想躲避二鬼的襲擊。我的驢也害怕極了,腿在發軟,身子在抖動,脖子揚起來,似乎想叫,但最終歸於沉默。
我心中暗暗叫苦。
我心裏不由得埋怨起那些文友來,偏要約定在今日會文,偏要打著以文會友的名義做爭高競低之事,偏要我行這麼遠的路,嘲笑過我之後,偏留我到傍晚才放我回家!這下,你們可把我害苦了!
所幸,這兩個鬼走過了我,它們並未為難我,但我的身後不遠處是楊草本,它們會不會禍害他呢?它們要真是傷害我的朋友,我該怎麼辦?聽之任之吧,不夠朋友,有悖我的鴻鵠遠誌;出手相助吧,別說我手無寸鐵,即便有兵刃在手,一個文弱書生又焉能抵擋二鬼?緊張地思索中,我沒了主意。為朋友的擔心也驅散了我方才的恐懼。
兩個鬼在我的朋友麵前站住了。
正詫異間,一個聲音響起:“你們是……”是楊草本的聲音,他好像在詢問這兩個鬼。他的聲音不高,但中音充沛,底氣十足,雖然平靜,但透出足夠的威嚴。“我們是長腳王、大頭李,特地到這裏迎接主人您!”是二鬼的聲音,星光下,二鬼深深躬身施禮,顯得非常恭敬,毫無跋扈之態。
“既然如此,那就煩請二位給我在前麵帶路吧!”朋友的聲音依然平靜,隻是威嚴換成了和氣。
“是,主人!”二鬼極為順從地轉過身子,由於它們的身材極高,所以轉身就不那麼流暢,甚至顯得有些笨拙和滑稽。它們的動作讓我想到小時候曾經看過的皮影戲。
這下,我更加驚異了!於是,站在路邊不知所措,直到朋友招呼我:“走啊,老王老李在給咱們帶路呢!”
走在楊草本身後,我開始懷疑自己剛才的判斷:這兩個不是鬼,哪裏真會有鬼呢?若有鬼,他們如何肯聽楊草本的話,如何對楊草本如此恭敬?於是,我心裏徹底定了下來,我堅信,這二人一定是楊草本的朋友,或者是某一個病人的親人,擔心楊草本夜裏摸不著路,追上他給他帶路的。事實上,由於老王老李的帶路,路似乎平坦多了。
夜色漸薄,雞已叫四遍,離天亮已經不遠,我的家也已在前麵了。於是,我作別我的朋友,下了官路,直奔久違了的地方。楊草本和我打著招呼,又繼續向自己的藥鋪走去,我知道,他還有幾裏路,隻是這幾裏路已房屋漸密。
這時,楊草本也喝住騾子,溫和地對老王老李說:“今天勞煩二位了,我就在前麵不遠,不必相送了。天色將明,請二位趕快回去吧!日後有緣,當能再見!”於是,二人答應一聲,對楊草本躬身再施一禮之後,倏然不見!
我心裏一跳:原來他們果然是鬼!如果是人,怎麼會有如此神奇的身手!
這時我才忽然想起,早就聽人們傳言,楊草本不單醫術高明,還善於驅使鬼物。每當他夜裏外出歸家,為他套車、裝東西、拿著鞭子趕騾子的“人”都是鬼。隻是聽說而已,我既不相信,更不曾親見。
但今夜,我親眼見到了!
可是,楊草本怎麼會有使喚鬼物的神通呢?看樣子,他和我,和其他的普通人並沒有什麼不同啊?
我了解的楊草本,原本隻是一個愛醫如命、醫術高超的郎中。他的醫術常為人傳誦,並冠之以能起死回生的神奇。他是一個愛病人如親的郎中,在他手下救活的人不計其數,但他的家卻遠非人們能想得到的貧窶。因為有著太多的病人拿不起藥費,他都不分厚薄地免費為他進行療治。並且事後並不追著別人還欠下的藥債。對於楊草本這樣有名的郎中來說,摸黑給人到遙遠的地方看病,要是其他郎中,幾乎是不可能的,可他不,對於他來說,隻要病人需要,他就顧不得千山萬水,比如今夜。我相信,像今夜一樣的情形一定有很多!
我忽然明白了,楊草本果然有如此神通!
這神通並非他有著超人的本領,也並非他曾經學過一些役鬼之術,而是他菩薩一樣的心腸。
原來,他在離自己家很遠的地方就打發二鬼回去,既是擔心二鬼嚇著起夜的人們,又在為二鬼著想:天亮它們就回不去了。
星星的眼睛滿含疲憊,風似乎也需要乘天亮前小睡一會兒,幾乎停息。現在我心裏已沒有怨恨,反而覺得很幸運,慶幸自己看到了眾人難以看到的一幕。我沒有立即走進我家的院子,而是目送著他,楊草本,我的朋友,直到看不見他。我驀地覺得,他騎著騾子,騾子邁著悠悠的步子,一步步走進了我的心裏。於是,會文時遇到的不快,對文友的抱怨,都化作淩晨的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