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一獵人夜伏山中,見一小人,長二尺已來,踽踽行澗底。少間又一人來,高亦如之。適相值,交問何之。前者曰:“我將往望楊疤眼。前見其氣色晦黯,多罹不吉。”後人曰:“我亦為此,汝言不謬。”獵者知其非人,厲聲大叱,二人並無有矣。夜獲一狐,左目上有瘢痕大如錢。
—《聊齋誌異卷七·楊疤眼》
大半夜未睡,劉七的眼睛仍然炯炯有神。
雖然是夏季,山風仍然很涼,透人肌骨。更讓劉七難以忍受的是兩種東西:蚊子和露水。可能就因為山不甚高的緣故吧,蚊子分外猖獗,又大,又多,又潑辣,絲毫不理會劉七是一個有名的獵人,死在他箭下的動物無數,隻死死地叮住能叮的任一個地方。俗語說,蚊子不叮臉,可這裏的蚊子好像並不知道這個規則,或者故意不遵從這個規則。
露水呢,也教人憋屈得厲害。渾身都濕透了,衣服顯得太過單薄,並且緊緊地貼在身上,被錐子一樣的夜風紮著,渾身發抖,如果不是在極力控製,劉七的牙齒也會打起架來!
此情此景,讓劉七不由得想起小時候的一件事兒來。
七歲半上的那年冬天,劉七和同村的幾個小夥伴到村西的小河邊玩,忽然發現河水一夜之間凍上了,用腳輕輕試探一下,厚厚的冰紋絲不動,顯見非常結實。於是,由他帶頭,開始了滑冰的遊戲。結果,幾個人全部掉進了冰窟窿。要不是小河離家近,大人救得及時,恐怕幾個小家夥的小命都玩完了。那一次,劉七的娘嚇壞了,以致劉七一到小河邊娘就跟著他,真是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呀!
小河的水真涼,爹打人的手真重,想起來就讓人渾身發抖!後來,爹走了,養家的負擔自然落到了他唯一的兒子身上。
要不是為了生計,劉七早就打道回府了。唉,誰讓自己是獵人呢!貧窮像一條蛇緊緊地纏繞著他的家庭,家裏幾口人都在等著他的獵物,尤其是嗷嗷待哺的三個孩子!
整個山穀都沉溺在酣夢中,一時半會兒醒不過來,周圍連極輕微的聲音都沒有。忽然,劉七清晰地聽見了有東西嘣嘣跳動的聲音!他緊張地四顧,茫茫夜色裏,一片混沌,什麼也難以看見。隨即,劉七明白,他不由無聲嘲笑了自己一下:劉七,你這是咋啦?膽小鬼!
原來是自己的心跳,虛驚一場。其實,劉七心裏狂跳並非因為害怕,而是擔心。
白天太熱,太陽毀人似地照著,它雄赳赳的樣子能把人燒焦,它的光就像惡魔的詛咒。一切都隻能待黑夜來臨,可夜裏,這兒又成了蚊子的天下。它們肆無忌憚地叫著,叮著,除此以外,就是寂靜,令人發慌。平心而論,這些小家夥一方麵令劉七厭煩,另一方麵卻讓他覺得踏實,因為是它們使他不再那麼孤獨,劉七為這種心態感到好笑。天上,上弦月已經悄悄隱入了雲裏,隻撇下一群一群的星星在值夜,星星也像失去了督導似地,有氣無力而冷冷地看著,像在看劉七的笑話。
麵對這麼多的蚊子,劉七不勝其苦,想驅趕卻又無從下手,也不敢下手驅趕。因為劉七害怕自己輕微的趕蚊子的動靜把熬不住將要出洞的野物嚇跑,這些小東西可機靈著呢!於是,劉七就隻得想,等這撥蚊子吸飽了血,它們就不再折騰了,可哪曾想,這撥去了那撥來,排好了班似地,沒完沒了了。
伏在小半山腰的草叢中,劉七一寸一寸地捱著時間。他一動也不敢動,否則他的擔心就會變成現實。
時間靜止了,一切都像冬天小河的水,被冰凍實了。
忽然,劉七聽見不遠處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像是什麼動物走動時摩擦亂草的聲音,又像是人的腳步聲。劉七握緊了弓。憑多年打獵的經驗,劉七覺得,這聲音不大像是一個動物行走發出的,聽節奏倒像是人的腳步聲,可又較人的腳步輕,很像是一個小孩子的腳步,可小孩子的腳步又沒有這樣從容。
那是什麼呢?劉七埋伏著,心跳得更快了,他用弓觸碰了一下腰間的刀,還在。劉七心裏安定了一些。
近了近了,那個東西。借著微弱的月光和星光,劉七看清了,是一個小人兒,瘦瘦的,二尺左右的身高,正向山澗的底部慢慢走去。他的腳步輕盈,像極了一個孩子,可看身量和行態,又絕不是孩子,由於離得較遠,且越來越遠,難以看清他的穿戴。他像沒有什麼穿戴,倒像長著長毛。劉七揉揉眼,不敢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