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要緊的話,——怎麼著!站攏來點啊!”
“唉,謝謝你,不要念了,我是光眼瞎,你隨意造些話在裏麵,誰曉得。”她羞羞的回轉頭來說;精神又漸漸的舒暢了,快慰了。
“真的,句句是真的,我還騙你嗎?你素來對我很好的,我還騙你嗎?”
“唉,那就是他受了人家的騙啦!——唉,作孽,他也是少讀了幾句書,家信也要請人寫,請人看的,你曉得又是請了個什麼化孫子寫了這些鬼話啦!唉,真作孽!”
“是呀,寫信就要找我們這樣老實人寫,這作興是誰跟他玩笑也說不定,我是照著信上念的。隻是你已經出門這樣久,他就難道真不想你嗎?”他瞧著她融融的笑:“那個男人不想堂客,那個堂客又不想男人的。”
她把頭低下去,避一避燈光,何先生越瞧越神往,“還有要緊的話”也就沒有了。她像受了感冒似的,身子動了一動,卻啟卻又停住,沉思了一陣說:“何先生,真的不出門嗎?如果不出門,那就還要麻煩你一下。”
“你既是有事,我就不出門也行,你不是別人,什麼事我都肯替你盡心的。”何先生諂媚了兩句,又啟示她說:“太太又不在家,說不定一二點鍾才回來,趁著你有工夫,就把你要做的事情替你做了吧!”
“是的,太太在家就忙不開,趁著今晚就請你寫一封回信吧?一次不了一次的麻煩你,真是折磨人!”她實實在在的抱歉,雖則自己平常也替他打水,買東西,究竟寫信看信是比什麼都難的。
“啊——就是寫回信嗬,我以為有什麼好事情麻煩我,好吧;你就站在我麵前說,我一句一句替你寫就是。”
她得了何先生的允許,就像喜鵲一樣的要飛下樓去取信紙。
“不必下樓了,你是取信紙嗎?我這裏有,早就替你預備好了的。”
“信紙信封也要用何先生的,這怎麼要得!”她一壁說,一壁走回來,倚著桌子邊站著。“請何先生這樣寫,就說我身體好,事情末,也不很忙,隻是沒有什麼大味分。信末,收到了,我很掛念家裏,不知為什麼老是幾個月不寄信來。”她響了一響嗓子,又再往下說,許多的話就賽跑似的紛亂著,一齊擁到口門來:“婆婆末,唉……”說到婆婆就有無窮的慨喟要向何先生申訴似的:“那末大的歲數,不知還常常發氣痛不,事情要她老人家少做一點,這樣要管,那樣要管,一張碎米嘴整天煩個不住,我要出門末,也不是純然為著家裏窮,實在也是受不住嘰嘈,你怕我真忍心——”她的喉頭像塞了什麼,“二妹是前年出嫁的,她老人家就隻有這個女兒胎,幾多看的重羅!生了孩子,我好意思不送禮嗎?二妹是跟婆婆一氣的!在家裏的時候,指雞罵狗,受她的氣也真受足了。但是,我不送禮,她們不生氣嗎?講起來,我在外麵賺錢,賺洋錢,唉,一天忙到晚,傷風頭痛,還敢困在床上嗎?”她越扯越遠,費了一番思索才找著了頭緒:“嗬,請你添上一句,說我要寄點衣料給毛毛做點什麼,有便頭就寄回來,說起來,也算是舅姆胎!就是這幾件事。嗬,還請添一句,問問婆婆的安,二妹兩娘崽人好不,孩子乖不?我末,在這裏身子好……”
“慢點,慢點,我鬧不清,你這封信是寫給誰的?信上開頭總要有個稱呼才行啊。這又不是咱們倆在說話!”
“自然是寫把他的。”她羞羞的一笑。
“他是誰,我是誰,你是誰,他,他他,嘿;嘿,嘿。”
“他叫鄒士林啦,什麼‘你是誰’,‘我是誰’的!”
“你平常就稱他鄒士林的嗎?這樣還算恭敬嗎?真是!還是稱他哥哥吧,他稱過你妹妹的。你對哥哥就沒有一句沒有說的嗎?”何先生笑眯眯的,目光灼灼的就像射進她的心窩的薄膜,她的眼光就避到窗外,對麵亭子間裏也是一男一女在作什麼,她漸漸的露出苦惱的樣子,夫妻之樂在腦裏一閃爍,就像做了虧心事,當了官說不出口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