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本章向讀者介紹一位講人道的人(1)(1 / 2)

二月,春寒料峭。一天傍晚,在肯塔基州的P 鎮上,兩位紳士正坐在一間陳設考究的飯館裏對飲。左右沒有仆人侍候,他們倆將座椅緊靠在一起,看樣子像是在認真地討論著什麼事情。

如果仔細觀察,其中一位,嚴格說起來,好像不配稱之為紳士。此人身材短小,長相醜陋,且帶一副裝腔作勢、趾高氣揚的神態;一望就知道,是那種在社會上不惜一切代價一心往上爬的小人。他穿衣服過分講究:上身穿一件色彩豔麗的馬甲,脖子上圍一條印著亮黃色斑點的藍底圍巾,另外他那又粗又大的一雙手,手指上戴著好幾枚戒指,胸前掛著一條沉甸甸的金表鏈,表鏈下麵係著一串五光十色、碩大無朋的印章——每逢談興正濃之時,他便習慣地將身上的飾物撥弄得叮當作響,儼然一副誌得意滿的神氣。他講起話來隨意糟蹋《默裏氏文法》,說到興頭上,常口吐汙言穢語。

“這件事,我看就按我說的辦吧。”謝爾比先生說。

“我可不會這樣做生意——絕對不會,謝爾比先生。”對方舉著酒杯對著亮光仔細看著。

“唉,說實在的,黑利,湯姆可是個很好的仆人;他肯定值這個價錢——穩重,誠實,能幹,把我的農場管理得有模有樣。”

“你的意思是說,他有黑奴們的那種忠誠吧。”黑利說著,又給自己倒了一杯白蘭地。

“是,我的確認為他忠誠。四年前,一次郊外布道會上他皈依了基督教,我相信他信教的誠心。從那以後,我把全部事都托付給他——錢啊,房子啊,馬匹啊——穿梭子鄉間的差使也聽憑他處理。我看他每件事都辦的認認真真,不欺不瞞。”

“很多人不相信有忠誠的黑奴呢,謝爾比,”黑利擺著手說道。“不過我相信。上次我販了批黑奴到奧爾良,那裏就有一個——真的,聽那家夥祈禱,就像聽布道一樣;他人既溫順,又不愛多說話。因為他我掙了一大筆錢,覺得當初買他的時候,賣主想快點賣掉他。不錯,我覺得,虔誠信教是黑奴身上的一大優點,不過得貨真價實才行。”

“是啊,要說貨真價實,肯定最好的是湯姆,”謝爾比答道。“去年秋天我讓他自己去辛辛那提替我做買賣,吩咐他帶五百美元回家。‘湯姆,’我對他說,‘我相信你,因為你是基督教徒——我相信你不會耍滑頭。’果然不出所料,湯姆回來了。有幾個下流胚子曾跟他說,‘湯姆,你為什麼不逃到加拿大去呢?’‘唔,主人信任我,我不能逃跑。’我後來才知道的。我不能不說,跟湯姆分手,我心裏難過呀。你得讓他抵消我的全部債務才行;你要是有良心,黑利,你就照我說的。”

“唉,我就算有良心的買賣人了——你知道,也隻有夠發誓賭咒用的那麼一點,”那個奴隸販子打趣道。“而且,看在朋友的麵上,隻要能做得到的事,我都樂意做;不過,這樁買賣,有點叫我太為難。”

那個奴隸販子思索片刻,歎一口氣,又倒了點白蘭地。

“那麼,黑利,你說該怎麼辦呢?”一陣尷尬的沉默之後,謝爾比禁不住問道。

“唔,除了湯姆,你再搭配上一個小男孩或者小姑娘吧?”

“哼!哪一個我都舍不得。實話跟你說,我是萬不得已才賣奴隸的。隻要有一點辦法,我一個也不會賣的。”

這時門突然開了,走進來一個四五歲左右的混血小男孩。一頭纖如青絲的黑發,光滑的發卷垂在圓圓的、有一對酒窩的臉蛋兒上;眼睛烏黑,柔和而又炯炯有神,從濃密的長睫毛下麵向屋裏四處張望。他身上穿的那件紅黃格子花呢罩衫,做工精細,剪裁合體,顯得他那膚色黑黝黝的秀美。一種略顯滑稽的自信神態與靦腆羞怯的儀態交融,看的出來他一向深得主人的喜愛和垂青。“嗨,吉姆·克勞!”謝爾比先生喊了一聲;他吹了一聲口哨,抓起一把葡萄幹向那孩子扔去。“快撿起來!”

那孩子趕緊跑過去拾主人給的葡萄幹,他的主人在一旁哈哈大笑。

“過來,吉姆·克勞!”謝爾比喊道。孩子應聲走了過去。主人拍了拍他那卷發下麵的腦袋,擰了一下他的下巴。“聽著,吉姆,給這位先生唱支歌,跳個舞。”於是,那孩子便唱起一支在黑人中流行的熱情而荒誕的歌曲,聲音清脆、洪亮。他一麵唱,一麵隨著音樂的節拍手舞足蹈,扭動身軀,不時做出一些讓人忍不住想笑的滑稽動作。

“太好了!”黑利大聲喝彩,扔給那孩子半個桔子。“來,吉姆,表演卡卓德大伯犯風濕病的時候走路的樣子吧!”主人說道。那孩子柔軟的四肢馬上變成殘疾的模樣,駝起背,拄著主人的手杖,在屋裏一瘸一拐地走來走去;那張帶著稚氣的嫩臉上,裝出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還像老年人一樣左一口、右一口地吐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