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姆大叔家的祈禱會,唱詩唱到很晚才結束。湯姆大叔對唱歌是很有興趣的,唱了幾首很長的獨唱曲,結果過了午夜他跟他的賢內助還沒有睡覺。
“這麼晚了!誰呀?”克勞大嬸一下子跳起,連忙掀開窗簾,說道。“哎呀,怎麼是你麗西啊!趕快起來,老頭子,快!還有老布魯諾呢,怎麼用爪子到處亂刨呢——到底出什麼事了!我去開門。”
轉眼的功夫,房門應聲打開。湯姆大叔急忙中點起的牛油蠟燭照亮了逃亡者憔悴的麵容和惶恐的眼睛。
“上帝保佑!你的臉色真讓人害怕,麗西!你怎麼了,是不是病了?”
“湯姆大叔,克勞大嬸,我要離開這裏了——帶我的孩子去逃命。老爺把他賣了!”
“把他賣了?”那兩個人不敢相信地舉起手,回應道。“是的,賣了!”伊麗莎堅定地說,“就在剛才我走進套間,聽見老爺跟太太說,他把我的哈裏和湯姆大叔你,一起賣給奴隸販子了;老爺說,趁著明天早晨他騎馬出去,那個家夥就要來把你們帶走!”
湯姆,一直高舉雙手,大瞪著兩眼站在那裏聽完這番話,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慢慢地他明白過來,一下子癱倒在,而不是坐在了椅子上,腦袋已經垂到了兩膝之間。
“上帝啊,救救我們吧!”克勞大嬸說道。“哦,這太讓人難以置信了!他沒做錯事,老爺為什麼要把他賣掉?”
“他沒做什麼錯事——跟這個沒有關係,老爺並不願意賣人;太太呀!——她是個好心人。——我聽見她替我們求情;可是老爺說求情也不能解決問題——他欠了那個人的債,那人逼他還債——要是老爺不能立刻把債還清,他就會在離開之前把整個莊園和所有的人都賣光。不錯,我聽見他說,那個人逼得他緊,他沒辦法,為了不把一切賣光,他隻能這樣。老爺說他很難過;可是,啊,太太呀!你真該聽聽她是怎麼說的。像她這樣的基督徒,這樣天使一樣心腸的人,世上再也沒有第二個了。我這樣不辭而別真是不應該,但是我被逼無奈。她自己說過一個人的靈魂比整個世界更寶貴;我不能讓別人把這個孩子的靈魂帶走,否則沒人知道他的靈魂會變成什麼樣子?我這樣做是對的;如果不對,就請上帝饒恕我,我一定這樣做不可!”
“唉呀,老頭子啊,”克勞大嬸說,“你也一起逃走吧!難道你要等他們把你賣到南方,在那裏累死,餓死嗎?我可是死也不去那裏。現在還來得及,趕快跟麗西一塊兒走吧。你有張通行證,來去很方便。快呀,趕緊站起來呀,我給你準備東西。”
湯姆慢慢地抬起頭來,憂傷但平靜地環顧四周,然後說道——“不,我不走。讓伊麗莎走吧——那是她的自由,我不會說半個不字。要她留下,那就太沒人情味了。不過,她剛才的話你全聽見了,要是我走了莊園上所有的黑奴都會被賣掉,主人就得傾家蕩產,如果這樣,我寧願主人把我賣掉。我想,別人能忍受的,我也能忍受。”他說著,那寬闊而結實的胸膛突然劇烈地抽搐一下,像是在抽泣,又像在歎息。“老爺一向信得過我——就讓他永遠把我當成一個靠得住的人吧。我從沒讓老爺失望過,也沒有利用我的通行證做過違背我自己諾言的事,我永遠也不會做。把我一個人賣了,比拆散整個莊園和賣掉所有的奴隸強得多。這不能怪老爺,克勞;老爺會照顧你和可憐的——”
說完這些話,他轉身朝那張擠滿長著棕色卷發的小腦袋的四輪床上望了一眼,不禁忍不住哭泣。他斜靠椅背,兩隻大手捂住臉,低沉、嘶啞的抽泣聲震撼著椅子,大顆淚珠從手指縫裏滴落到椅背上,又滴落到地板上。
“唉,”伊麗莎站在門口說,“今天下午我見到我的丈夫的時候,還不知道會出這種事呢。他也被逼得無路可走,告訴我他要逃走。請你們一定想辦法給他捎個話。告訴他我是怎樣出走和為什麼出走的;告訴他我會想辦法去加拿大。你一定要代我傳達我的話,告訴他,如果我們從此不能再見麵了——”她別轉臉,背對他們站了片刻,然後用沙啞的聲音補充說道,“叫他好好照顧自己,到天國與我相見吧。”
“把布魯諾喚進來,”她又說道。“把它關在屋裏,可憐的狗啊!一定要讓它留下!”
最後幾句叮嚀,最後一掬眼淚,最後道一聲珍重,她緊緊抱住又詫異、又驚慌的孩子,悄無聲息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