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風雨交加的黃昏,有位旅客來到了肯塔基N 村一個鄉間小客棧。他走進客棧的酒吧,隻見裏麵各色各類人等都有,都是被這壞天氣逼進來的。屋裏呈現的與日常情形一般無二。這幅畫麵最醒目的是:身材魁梧、皮包骨頭的肯塔基人,身著獵裝,毫無顧忌地占據了大半個屋子——他們的來福槍豎在牆角裏,每個角落裏都布滿他們的子彈袋,獵物袋,獵狗和小黑奴。壁爐兩端各有一位長腿先生,他們的椅子向後傾斜,帽子扣在頭上,泥糊糊的靴子高高地翹在壁爐架上。
老板站在櫃台裏,是個典型的肯塔基人,是個不發脾氣的、行動笨拙的大個子,一頭又密又亂的頭發上扣著一頂大禮帽。
我們這位旅客走進這樣一群自由自在的人們中間。他是個矮胖子,穿戴整齊,相貌和善,一望便知是個很有分寸的人。他似乎十分注意自己的提包和雨傘,親自提著。幾個仆人多次要幫忙,都被他回絕了。他心思不定地朝酒吧間的四周觀察一下,帶著他的珍貴東西躲進一個溫暖角落,把東西塞到椅子底下。他坐下來,偷偷地朝那位把腳架到壁爐架上的老兄望一眼。
“嗨,老鄉,你好嗎?”那位仁兄說道,接著朝新來的客人噴出一團煙汁,以表達自己的歡迎。
“不錯,托福。”後者一麵答謝,一麵慌忙避開那撲麵而來的見麵禮。
“有什麼新鮮事?”對方問道,從口袋裏掏出一片煙葉和一把獵刀。
“我不知道啊。”那人回答。“嚼嗎?”主動打招呼的那人很友善地遞給那位先生一小片煙葉,說道。
“不,謝謝;我無福消受。”矮個子說著,連忙躲到一邊。
“不嚼,嗯?”那人不以為意地說著,將一撮煙葉塞進自己的嘴裏,以保證向周圍人連續不斷地供應煙汁。
“看什麼呢?”老先生發現在一張大告示前,圍了一堆人便問道。
“懸賞捉拿逃跑黑奴的告示!”其中一人言簡意賅。威爾遜先生——就是那位老先生的姓氏——長身而起,小心謹慎地放好提包和雨傘,然後煞有介事地掏出眼鏡架到鼻梁上;這些動作之後,才開始念那張告示:
喬治,一黑白混血種黑奴,從懸賞人處逃跑。身高六英尺,皮膚白皙,頭發棕黃;才思敏捷,能言善辯,識文斷字;或假充白人;背部及肩膀有深疤;右手有“H”烙印。凡將其抓獲;或能確實證明已將其處死者,可得酬金大洋四百元整。
那位老先生把告示完整地讀了一遍,聲音不高,似乎邊讀邊想。那位長腿老兵——如前所述,他一直在轟擊那根撥火棍——這時從壁爐架上放下笨重的長腿,挺直魁梧的身軀,走到告示前麵,不慌不忙地衝著它啐了一大口煙汁。
“這就是我對這種事情的態度。”他直截了當地說。然後,又坐了回去。
“嗨,老鄉,你何必如此?”老板問。
“就算懸賞人在這兒,我仍然這樣,”長腿漢子說完,又若無其事地削起煙葉來。“誰要是有這麼一個黑奴,卻不能善待他,跑了活該。肯塔基有這樣的告示真丟人;如果有人感興趣,我可以告訴他,這就是我的看法!”
“是呀,的確如此。”老板邊說邊在賬本兒記了一筆。“我也有一夥黑奴,先生,”那個高個子說,一麵又對撥火棍展開了新一輪轟擊,“我告訴他們——‘夥計們,’我說——‘跑吧!逃吧!溜吧!想跑你就跑,我保證不去追你們!’這就是我管理黑奴的方法。你對他們說隨時都可以跑,倒反而讓他們消除想跑的念頭。不止如此我還給他們準備好了自由證書,而且備了案,萬一哪一天我有了麻煩,他們心裏也有數。實話實說,老鄉,在我們那個地方,黑奴創造的利益,誰也不如我得到的多。真的,我的黑奴趕著價值五百美元的馬匹到辛辛那提去賣,把錢如數帶回,不差毫厘。這種事已經有好幾次了!他們之所以如此,也不難理解。你把他們當狗,他們就像狗那樣行事;你把他們當人,他們就會像人那樣行事。”這位誠實的奴隸主侃侃而談,朝著壁爐連發了一排煙汁,借以佐證他的道德觀。
“我覺得你說的很對,朋友,”威爾遜先生說道,“告示上描述的那個家夥,其實是個挺好的小夥子——千真萬確。他在我的麻袋廠裏工作過五六年,可算得上技術高手。他心靈手巧,發明過一部很有實用價值的清麻機,後來很多的工廠都采用了。這項發明的專利權卻落在他東家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