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瑪麗,”聖·克萊爾說道,“你享清福的日子到來了。我們這位新英格蘭堂姐,既能幹又務實;她會承擔起壓在你肩膀上的全部家務重擔,讓你有時間修心養性,重新恢複你的青春和美麗。鑰匙交接儀式最好馬上舉行。”
這番話是奧菲莉亞小姐到來幾天以後,聖·克萊爾在一次進早餐的時候說的。
“我當然很歡迎,”瑪麗一手托頭,懶洋洋地說。“我想,她一旦接過這副擔子,就會發現我們南方的家庭主婦才是真正的奴隸。”
“噢,當然,她肯定會發現這個道理,而且,毫無疑問,還有一大堆別的有益的道理。”聖·克萊爾說。
“說起蓄養奴隸來,好像我們隻圖自己養尊處優似的,”瑪麗說,“其實,如果為了我們自己養尊處優,真恨不得馬上把這些黑奴統統打發走呢。”
伊凡吉琳睜著那雙嚴肅的大眼睛,用坦誠而困惑的神情望著她媽媽的臉,天真地問道:“你豢養他們是為什麼呢,媽媽?”
“不好說,也許他們是一種災禍;是我一生的災禍。我相信,我這樣渾身是病的,全是他們給害的,而且我知道,我們家的奴隸最壞,別人家從沒有受過這麼大的傷害。”
“哎,得啦,瑪麗,你今天早晨心情不好,”聖·克萊爾說。“你知道實際情況並非如此。就拿瑪咪來說吧,沒有比她更好的人了,沒有她你怎麼過日子?”
“瑪咪是我見到的黑奴裏最好的一個,”瑪麗說,“可是,瑪麗現在也變得隻顧自己了——自私得可怕;這是黑奴的通病。”
“自私的確是個很不好的毛病。”聖·克萊爾鄭重其事地說。
“就拿瑪咪說吧,”瑪麗說道,“我覺得,她半夜裏睡覺睡得那麼香,真是太自私了。她明明知道我犯起病來,隨時都需要有人照顧,可她一睡著了,怎麼也叫不醒。昨天夜裏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把她喚醒,以致於今天早晨我的病情比以往又加重了。”
“這一陣子,她不是整天都陪伴你嗎,媽媽?”伊娃說。
“你怎麼會知道這種事?”瑪麗高聲說道;“我想,她對你訴苦抱怨了吧。”
“她沒有訴苦;她隻告訴我你夜裏很難受——接連好幾個晚上。”
“為什麼不讓簡或者羅薩替換她一兩個晚上,”聖·克萊爾說,“讓她休息一下呢?”
“你怎麼能出這麼一個主意?”瑪麗說。“聖·克萊爾,你簡直一點都不關心我!我神經脆弱,誰稍微喘一口粗氣都會驚得我心神不寧。要是換上個新手,那肯定會讓我發瘋的。如果瑪咪有心好好照顧我的話,她應該有那份兒心,她就不會睡的那麼沉——一定不會。聽說別人家裏就有這樣忠心耿耿的仆人,可惜我沒有那福分啊。”瑪麗歎息道。
奧菲莉亞小姐一直以嚴肅謹慎的態度聽著他們夫妻的談話。直到這個時候,她仍舊緊閉雙唇,似乎拿定了主意,沒有弄清楚自己所處的地位之前,絕不輕易發表意見。
“瑪咪倒是也有一樣優點,”瑪麗說,“她性格溫柔,在主人麵前十分恭敬、順從,但內心裏卻是非常自私的。因為有件事與她丈夫有關,所以她鬧騰沒完沒了。這事說來話長。我出嫁的時候,要將她帶走,但是我父親舍不得放她那個丈夫。她丈夫是鐵匠,家裏需要他。當時我就說,瑪咪最好跟她丈夫分開,因為他們夫妻再也不能共同生活了。如果我當時堅持這個建議,把瑪咪嫁給另外一個男人就好了;可我真傻,聽從了他們,沒有堅持自己的想法。當時我對瑪咪說,你不要指望今後夫妻團聚了,因為那樣的機會隻能超過一兩次,我們以前住的地方環境不好,因此我不能常回娘家。我還勸她另外嫁人,可是,不——她不願意。瑪咪脾氣很強,別人不知道,可我知道得非常清楚。”
“她有孩子嗎?”奧菲莉亞小姐問道。“有,她有兩個孩子。”“孩子不在她身邊,也許她也很悲傷吧?”“當然,可是我不能把他們也帶來。那兩個小家夥很肮髒,我可不願意讓他們在我麵前跑來跑去的。再說,兩個孩子會占去她很多的時間。我相信,瑪咪就是因為這事一直對我怨恨在心。她寧死也不會再嫁。我確信,盡管她知道我非常需要她,也知道我的身體非常虛弱,但也有一天,她明天就會回到她丈夫身邊去的。我敢肯定,”瑪麗說,“這些黑人就是自私到這種程度,連他們中間的好人也是如此。”
“這事聽起來有點令人痛心,”聖·克萊爾冷漠地說。奧菲莉亞小姐敏銳的目光掃了她一眼,隻見她說話的時候臉漲得通紅,勉強抑製住心中的不快,撇一撇嘴。“瑪咪在我跟前一直得寵,”瑪麗說。“事實上,我們的仆人都給放縱壞了。他們隻是想著自己的利益,就像被慣壞了的孩子一樣,我們自己也有責任。我對聖·克萊爾不知說過多少次,說得我都有點兒厭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