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弟弟,你用這樣的方式評價自己,你會覺得心安理得嗎?”
“心安理得!你剛才不是說我鄙夷他們麼?咱們還是回到剛才的話題吧,剛才談的是黑奴解放問題。我相信我對奴隸製的見解並不特別,許多人的內心裏都有相同的看法。全國都在這個製度下痛苦地呻吟,奴隸製度不僅對黑奴來說很壞,對奴隸主更壞。英國的貴族和資本家根本不會有我們這樣的感受,因為他們不像我們與奴隸混居在一起。黑人就住在我們家裏;他們跟我們的孩子交往,他們對孩子的影響比我們更快;因為孩子喜歡同他們在一起,容易同他們打成一片。我們不讓黑人受教育,任他們道德敗壞,卻還以為我們的孩子不會受到影響,這樣做與允許天花在他們中間蔓延,而指望我們的孩子不會被傳染一樣。然而我們的法律卻全麵地、明確地禁止全民受教育製度,當然,他們這樣做的確聰明;因為你隻要對一代黑人進行徹底的教育,整個奴隸製就會徹底瓦解。如果我們不給他們自由,他們就會自己奪取自由。”
“你認為這件事最終會有什麼結果呢?”“不好說。但有一點是肯定的——全世界的民眾都在積蓄力量,或早或晚,最後審判日都會到來。這種情況,在英國,在我們國家在世界上都在醞釀著。我母親生前常對我談起即將到來的至福千年,到時候耶穌會做王,萬民會享受自由和幸福。小時候她就教我祈禱‘王國降臨’。有時我想,這些骨瘦如柴的人們的呻吟、歎息和躁動正預示著母親所說的至福千年的來臨。但是誰能等得到耶穌降臨的那一天呢?”
“奧古斯丁,有時候我覺得你離那個王國越來越近了。”奧菲莉亞小姐放下手中的毛線活兒,急切地望著她的堂弟說。
“多謝誇獎;但是我的情況起伏不定——在理論上高達天國,在實踐上卻落入塵埃。茶點的時間到了,咱們走吧,現在可別說我一句正經話都沒有了。”餐桌上,瑪麗委婉地提起普露事件。“我想,姐姐,”瑪麗說,“你可能認為我們都是些殘忍野蠻的人。”
“我認為這是一個野蠻事件,”奧菲莉亞小姐說道,“但我並不認為你們都是野蠻人。”
“唉,”瑪麗說,“有些黑人確實太壞,死了也活該。我一點也不同情這些人。他們要是規規矩矩的,這種事怎麼會發生呢。”
“可是,媽媽,”伊娃說,“那個老婆婆是心裏不好受才喝酒的呀。”
“哼,胡扯!這能是借口嗎?我也常常心裏不好受,”瑪麗若有所思地說,“我經受的痛苦比她大多了。是因為他們太壞,才出這種事。有的人無論你怎麼嚴加管教都教育不好。我記得父親有個奴隸很懶惰,他經常逃到沼澤地裏,逃避幹活,偷東西,幹各種壞事。每次被抓回,來都被打得死去活來,但根本沒有用。最後他還是逃跑了,死在沼澤地裏。太沒道理了,我父親對黑奴一向很好呀。”
“我曾馴服過一個黑奴,”聖·克萊爾說,“在這之前,所有的東家和監工都試過,但都以失敗而告終。”
“你!”瑪麗說,“你什麼時候幹過這種事。”“哦,他是個彪形大漢,力大無窮,是個土生土長的非洲人;而且看上去有一種強烈追求自由的本能。大家都叫他西皮奧。沒有人製服得了他;於是他被輾轉倒賣,換了好幾個主人,直到我哥哥把他買下來。阿爾弗雷德覺得馴服這個黑奴不在話下。有一天,西皮奧將監工打翻在地,逃進了沼澤地。那是我們散夥以後的事了,當時我去他的莊園上看望他。阿爾弗雷德氣得暴跳如雷,我卻指責他說,這是他的錯,並且打賭說我能製服那個人。最後我們約定,如果我把他抓住,我就可以把他帶回去做試驗。於是他們集合了六、七個人,帶上狗和槍,開始追捕。事實上我自己也很激動,盡管我明白他萬一被抓獲,我也隻能扮演一個調停人的角色。”
“他像一頭野鹿跳躍,飛奔,有一段時間把我們遠遠甩在後麵。最後,一片茂密的甘蔗林擋住了他的去路;他轉身大吼,同那幾隻狗英勇地搏鬥起來。他赤手空拳地接連摔死了三隻。一直到一顆子彈擊中了他,他鮮血淋淋,倒在我的腳下。那個可憐的家夥抬頭看著我,眼神裏夾雜著絕望。狗和追捕的人逼近了,我將他們喝退,宣布他是我的俘虜。這是防止他們因勝利的熱情而向他開槍的惟一辦法。我開始調教他,不到半月的時間,他就對我惟命是從了。”
“你對他采取了什麼辦法?”瑪麗問道。“辦法很簡單。我把他帶到我的臥室,讓他睡在一張溫暖的床上,親自給他包紮傷口並照顧他,一直到他能夠下床走路。在這期間,我為他辦妥了自由證書,告訴他,他已經獲得了自由了。”
“那他走了嗎?”奧菲莉亞小姐說。“沒有。那個家夥一下將自由證書撕成兩半,死活也不肯離開我。我再也沒見過向他一樣更勇敢、更忠誠的仆人了。後來他皈依了基督教,像孩子一樣溫順。他替我管理湖邊那幢別墅,管理得非常好。鬧霍亂的那年,我永遠失去了他。實際上,他是為了我才死了的。因為我病得快要死了,家裏人紛紛逃走,隻有西皮奧一個人不顧自身安危,留下來照顧我,居然使我起死回生。但是,不久他也染上霍亂,無藥可救。我為他的失去非常傷心,從來沒有那麼傷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