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途中(2 / 2)

“我得給他們一個下馬威,”勒格裏對剛才站在一旁聽他說話的一位紳士說。“我的辦法是一開始就狠,讓他們知道沒有希望。”

“哦!”那個陌生人說,好奇地打量他,仿佛是一個自然學家研究什麼稀有動物標本一樣。

“是的,沒錯。我可不是你們那種文質彬彬的莊園主,心慈手軟,淨受他媽的監工的騙!摸一摸我的指關節,看一看我的拳頭。我告訴你,先生,這上頭的肉跟石頭一樣硬,都是在黑鬼身上練出來的——你摸摸看。”陌生人用手按了一下剛剛提到的那件打人工具,說道:

“確實很硬,我想,”他補充道,“你的心腸也練得很硬了吧?”

“唔,對,可以這麼說,”賽門得意洋洋地笑著回答。“要說心腸硬,沒人比得過我。說句實話,誰也別想在我麵前搗鬼。不管黑奴們是哭鬧也罷,拍馬屁也好,都騙不了我!”

“你這批貨挺好的嘛。”“確實不錯,”賽門說。“那個叫湯姆的據說很出色。我花了高價把他買下來,打算讓他趕車,或者管點事。他的老東家給了他太多自由以至於慣了他不少壞毛病,打掉他這些毛病,他就棒極了。那個黃臉婆可叫我上當了。我不過她是個病秧子,可也必須幹活,把血本撈回來。她應該還能幹上一兩年。我可不提倡憐恤黑奴。我的辦法就是少找麻煩,用完了再買。我認為,這樣最合算。”說罷,他又喝一口酒。

“他們一般能幹多久?”陌生人問。“嗯,不好說。那得看體質如何。健壯的家夥能幹個六七年,差的幹上兩三年就完蛋了。我剛起家的時候,總為他們傷腦筋,為了讓他們多活幾年,生了病讓他們看大夫,還給他們發衣服、毯子什麼的,想叫他們活得體麵點,舒服點。其實,都是白費心思;到頭來,既費錢,又傷神。現在,我再也不管他們有沒有病,他們都得一個勁兒地幹下去;死了再買。我發現,這樣既劃算,又省心。”

陌生人轉過身去,坐到一位紳士身旁,那人一直在局促不安地聽他們的談話。

“你千萬別把那個家夥當成南方莊園主的典型。”那人說道。

“希望不是。”那個年輕的紳士說。“他是個卑鄙、下流、殘暴成性的家夥。”對方說。“可是你們的律法允許他這種人蓄養奴隸,要多少有多少,絕對服從他的意誌。而黑人的生命得不到一絲一毫地保障。這個人卑鄙到了極點,而且這種人還不少呢。”

“哎,”對方說,“也有很多善良、厚道的莊園主啊。”“也許有吧,”那個年青人說,“不過,依我看來,你們這些善良、厚道的人要對這些壞家夥的殘暴行為負責;因為,如果沒有你們的讚美和影響,整個奴隸製度也許連一小時也沒有。如果莊園主個個都像他一樣,”他指著背對他的勒格裏說,“整個奴隸製就會土崩瓦解。正因為有你們的善良和厚道,才縱容、包庇了他的殘暴行為。”

“你對我過獎了,”那位莊園主笑道,“不過你小聲一點,因為船上的人不一定得都像我這樣容忍這種觀點。等到了我的莊園上,你再痛快淋漓地罵一通也不晚。”

年輕的那位紳士紅著臉了,沒多久倆人下起十五子棋來。這時,在底艙裏,埃米琳和與她拴在一起的那個混血女人正在進行另一場談話。當然,她們相互傾訴的是彼此的身世。

“你原來的東家是誰?”埃米琳問道。“哦,是艾立斯先生,住在沿河街。你或許見過那幢房子。”

“他對你怎麼樣?”埃米琳說。“他生病以前對我很好。他時好時壞,折騰了半年多,常常發脾氣。他晝夜都不讓人休息,脾氣變得很怪,誰都難合他的心意。他一天比一天暴躁,每天晚上不許我睡覺,最終我熬不住,眼睛怎麼也睜不開。有一天晚上我睡著了,他把我臭罵了一頓,說要把我賣給一個很厲害的主人,他臨死前還答應過給我自由呢。”

“你還有其它的親人嗎?”埃米琳說。“有,我的男人,他是個鐵匠。東家把他租出去了。他們突然把我帶走,都沒跟他見上一麵。我還有四個孩子。啊,天啊!”那女人說著,兩隻手捂住了臉。

聽到一個悲慘故事,人人都會有一種想說幾句安慰話的本能。埃米琳也想說幾句話,但她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顯然,即使在最黑暗的時刻,也有宗教信仰。那個混血女人是衛理公會的信徒,她的信仰雖然仍處於朦朧階段,但她很虔誠。埃米琳受過良好教育——在一位誠懇、虔誠的主母的關懷下,她學會了讀書、寫字,並認真地研讀過《聖經》。然而,一旦落入殘暴的手中,發現自己被上帝拋棄,這是對堅定信仰的基督徒的考驗?而對上帝年幼無知的小信徒來說,這種考驗又是多麼嚴峻!輪船繼續航行——滿載著沉重的憂傷——在渾濁、湍急的紅色河水中逆流而上,順著迂回曲折河道向前駛去。最後,船在一座小城靠了岸,勒格裏領著他那批黑奴上了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