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裏的風氣不錯,一家來了親戚,別家都會熱情地邀請著去坐坐的。但是哪一家邀請過尕嘴女人的媽媽呢?倒也不是完全沒有,也是假意來請,那假意是掩飾也掩飾不住的,完全是看在她這個當女兒的麵子上,至於她的媽媽是不算數的,是不值得一請的。尕嘴女人看在眼裏,心裏的滋味無以言說,自己有一個不能當客人的媽媽啊,自己有著一個永遠也坐不到上炕子的媽媽啊。這時候心裏真是痛楚得很。有時候尕嘴女人真是想勸勸媽媽,不要再來看她,由她去看老人,這樣多好。可是咋說得出口呢?自己這一關就通不過。但後來還是說了,說得自己先哭起來,媽媽也哭起來了,說不來看你我想的咋辦呢?我兩天不見著急得很。尕嘴女人沒有更多的話說。讓尕嘴女人一想就感心痛的是,媽媽還給她織過一件坎肩。真是不可思議,那樣一個連自己的補丁也補不好的老人,卻給女兒織了一個毛坎肩,不知她是怎麼一針一針的給織出來的。她在街上尋轉著,見到一個線頭,就拾起來;在巷道裏見到一個線頭就拾起來。誰家的女子看她可憐,給她幾根頭繩,她也存起來了,長長短短各式各色的線,她不知積攢了多少時間,就給女兒織出一件坎肩來。她為這個事高興得很,忍不住一路跑下來,跑到女兒的門上,說她給女兒織了這麼個坎肩,讓穿上給她看看,她說原本她是想打一件毛衣的,可是怎麼打也打不成毛衣的樣子,線不夠,就打了一個坎肩。那天家裏還另有著幾個逛閑的女人,尕嘴女人記得自己並沒有因此覺得高興,反而是有些害臊,再沒有第二件那種式樣和顏色的坎肩了。給誰誰也不願意穿的。何況有那麼多的外人。媽媽失望和不明白的樣子尕嘴女人是看到了的,她留下坎肩就回去了,她像是拿錯了要送女兒的東西似的,使她有些困惑不解的樣子。夜裏尕嘴女人就大哭了一場,她咒罵著自己,想把自己的臉抓破。想著媽媽來時高興的樣子走時失落的樣子,想著媽媽來時臉上的汗水走時黯然的背影,尕嘴女人的腸子都悔青了,覺得自己是不可饒恕的。她忽然恨起今天來家裏的那幾個女人了,恨得咬牙切齒,覺得她們一個個麵目醜陋可憎,心懷歹意,她們都在用怎樣的眼神看著那件毛坎肩呢?要是沒有她們,事情完全會是另一種樣子。她惡毒地罵著婊子一類的話,連她也說不清是在罵別人還是罵自己。都該罵的。最該罵的是自己。今兒做了一個什麼樣的事啊。媽媽。尕嘴女人像聽到自己的心跳一樣聽到自己這樣子喊著。爾瑪爬過來勸說。尕嘴女人把那件坎肩穿在身上,然後抱緊著自己哭著。坎肩有些小,尕嘴女人硬是把它穿在了身上。穿上就不好脫下來了。尕嘴女人也不願脫它下來。就願意那樣日日夜夜穿它在身上。隨著時光流逝,這件逼窄的坎肩竟漸漸變得寬鬆起來。甚至是有些合身了。尕嘴女人也會在襯衣上套著它,公然地穿它在外麵了。誰說啥都沒關係的。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吧。這是你媽給你織的?會聽到有人這樣問。這樣的問話聲裏,意思總不免很多的。尕嘴女人覺得這樣的問題在她,並沒有什麼難回答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