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曠工 (2)(1 / 2)

他們牽起了手。他領先趟著清涼的河水向對岸走去。夏夜的風從他們肩頭流過,雪白的浪花在他們腳下的幽暗裏不斷地綻開。他緊緊抓著馮彤彤的左手,側身趔趔趄趄地前行。河底的卵石很滑,他的腳板沉著地摸索著,覺得實在了才踏上去。河水沒過膝蓋時,他們已經走到河道中央,看來是沒多大危險了。河水裏有一些閃爍的亮點,是星星出來了吧?他無暇看天空,兩眼緊盯著水麵。離岸慢慢地近了。水淹到了腰部,身子開始不安地搖晃。水流拍打著他們的身體。他吩咐每個人都斜側著身子,以減小流水的阻力。一簇簇雪浪在他們腰部一側飛濺。他那隻閑餘的手在水裏劃動著,感覺河水是那樣的柔軟。

離岸隻有二十來米遠了!他回頭大聲喊:“小蘇,廖一平,你們沒問題吧?”“沒問題!”廖一平應道。這聲音在夜色裏傳出去很遠,顯得十分親切,好象道出了他們之間一種莫可言諭的內在聯係。河水衝刷著他們的胸部,他們的身軀變輕了,難以掌握地搖擺起來。突然,他被一個浪頭打翻了!他立即踢著腿讓身子浮起來,朝後一聲嘶喊:“廖一平,我們一個帶一個,遊啊!”他拖著馮彤彤單臂奮力遊了起來。馮彤彤兩條腿放肆地撲打,幽黑的水麵濺起巨大的水花。黑黢黢的岸似乎近在咫尺,可總也遊不到。馮彤彤的身體太重了,可能心慌的緣故,手劃起來根本不得要領。他們向下遊漂去。廖一平和蘇又茹則遊得很自如,眼看得離岸邊比他們還近了。“危思,加油!”廖一平喊著。“好咧!”他應了一聲,不顧肺部陣陣的疼痛,揮臂斬浪向岸邊撲過去……

終於抓住了岸邊的石頭,休息了一會,他們才費勁地爬上岸去。他們躺在岸坡上,聽著河水從身上淙淙地淌下來。他們濕淋淋的身子疲憊已極,在清涼的風裏打著冷顫,根本不想動一動……夜色覆蓋著他們,他們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了……幽暗的河麵上,忽然傳來矣乃的槳聲,那條劃子幽靈似的出現了。劃子向他們移過來……“你,你怎麼才來?”廖一平氣憤地質問。“很對不起,支書要到公社開會,要我送他……想起你們還在洲上,這不,我飯都沒吃就趕來了。唉呀,你們何必自己遊過來呢,這多冒險!快上船,我把你們送到廠碼頭去,趕快回去換衣服……”船老板跳上岸來扶他們。

他們又上了船,悠悠地飄流在夜色中。危思仰躺著,頭毫不介意地枕在馮彤彤的腿上。他大睜著雙眼。夜風雖然涼,身體雖然困乏之極,可頭頂這旋轉的繁星閃爍的夜空,看上去是如此的美麗嗬!

那一天盧笙來廠裏找他玩,問他:“你和莊姝進展如何?”

他說:“你很關心?”

“朋友嘛,當然關心。”

“沒什麼進展。”

“真的?”

“真的。”

盧笙哦了一聲。

他說:“你好象有點失望?”

“談不上談不上,畢竟這隻是你們的事嘛!”

“可我覺得是全世界的事。”

“那是你的感覺,你這家夥感覺真怪,是個感覺天才。從某個方麵來講你的感覺是對的,人是社會關係的總和嘛。哎,前幾天我在省裏碰到達老師,他對你頗為關心呐!”

“對我?”

“是呀,他也聽說你和莊姝談戀愛的事了,還托我向你轉告兩句話。”

“什麼話?”

“他說,你對莊姝,婚前要加強教育,婚後要加強防範。”

“他……”

“畢竟是大作家,說得多精辟!對莊姝的事,他也有所耳聞。”

“你下次見他也幫我帶句話去。”

“什麼話?”

“就說他以後給我帶話先通知一聲,我好戴上防毒麵具!”

“你怎麼了?我真把這話帶給他你吃不了兜著走!”

“我兜……”

“你兜得了嗎?你呀你,寫詩的總是感情衝動。”

他臉都氣青了。

他在俱樂部門前看著那幅巨大的彩色廣告畫。畫的上端寫著:熱烈歡迎市工人藝術團來我廠演出。下麵一大片地方用來描繪一群舞蹈著的女子。領舞的姑娘一個劈叉騰越半空,兩條腿繃得筆直,高揚的右手抓著一隻鞋。她的橢圓形的臉歡笑著,眼睛幽黑有神,紅唇裏露出細密皓齒。她的麵容神態酷似他記憶中的那張臉,那張臉是他鬱鬱寡歡的根源。他有點懷疑是俱樂部的美工洞悉了他的隱秘,才有意畫出這張臉來誘發他的痛苦。

他從心裏找了些敵意出來,盯了那張臉好一陣。很奇怪的是那張臉找不出一點瑕疵。也許所有的美人都是相同的,醜陋的人才各有各的醜陋吧。美是一種資本,不過相貌之美不值得有多少驕傲,那是爹媽給的,並非自我奮鬥的結果。他挑剔地翹翹嘴角,目光從那幅畫上滑了下來。

許多人在他周圍擠來擁去,他全然不察。仿佛隻有他一個人在,甚至他也不在,隻有他的思想在這兒駐足沉思。她肯定隨演出隊來了,她是藝術團的指導老師,說不定,能在舞台上見到她。他想,她在台上舞之蹈之,驚鴻一瞥,定能從上千雙眸子中發現那不同尋常的兩個亮點。那將是怎樣一種情形?時間,燈光以及她的舞姿是否會在那個瞬間凝固而獲得永恒?他們的目光會在空間的哪個點上交合?是否會再一次碰撞出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