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覺得有了正當的理由,迅速地、盡可能不弄出聲響地拉開了抽屜。
抽屜裏滿滿的,有捆成一劄一劄的信,也有一摞摞的筆記本。他用微顫著的手拿起最上麵的一個藍皮筆記本,輕輕翻開。
本子很新,裏麵抄錄著一些名人名言,還夾著好幾張黑白相片。一看就是私人衝洗出來的,沒有照相館切出的鋸齒形花邊,色調也深淺不一。全是她各種姿勢的單人照,從背景看,又全是在某間招待所客房裏拍的。她穿著同一件連衣裙,就是那件淺綠色連衣裙。這裙子是她四月間做的,可以推測,照這些相是在5—8月之間,也就是說,在與他相戀的時間裏,而且很可能在6月,那時他們正鬧矛盾。有張照片裏的她坐在床頭,腿平伸在床上,與身子成一個直角,裙裾撩起,露出了被他憐愛地撫摸過無數次的渾圓膝頭。在每張照片上,他都能看到那個不現形的第二者——那個攝取她的體態和笑容的人。他幾乎可以肯定,那人一定就是那個叫馬躍的家夥。當然,這些相片還不能證實什麼,但是,它們的非正常性質,卻是顯而易見的。
他腦殼裏嗡嗡輕鳴,如有許多蜂子在飛舞。他把藍皮筆記本照原樣放好,發覺抽屜底部有個別針別著封口處的小信封,上麵印有召陽群眾藝術館字樣。他拿起一捏,裏頭有個硬硬的東西,封皮上還有行潦草的鉛筆字:6月4日晚11時25分。是她的筆跡。他抽下別針,發現信封裏是一支斷鉛筆。它有什麼特殊含義?6月4日晚上11時25分發生了什麼事?他毫不懷疑這斷鉛筆是某個故事中的關鍵環節。秘密,滿抽屜都是秘密!他腦子裏的嗡嗡聲愈來愈強烈,弄得他有點神誌不清了。他將小信封丟進抽屜,從那用紅毛線捆著的信劄裏抽了一封出來。信很厚,展開一看,密密麻麻十來頁。
他心虛氣短,已經沒有按順序讀出那些字句的能力,但是一些親昵得惡心的句子不斷地擊中了他的神經,他急促地喘息起來……“我時刻都貪戀著你的小舌頭……想著你,我的指頭又犯罪了……”他簡直難以想象,世上有這種語言,肉麻,無恥,散發著邪淫的氣息……字跡卻是那麼流利秀氣,從稱謂上看還是個女的。落款處畫著一個曖昧的箭頭。他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但他已被那些句子狠狠地灼傷了。他戰戰兢兢地放回信件,關上抽屜,隻覺得對他的侮辱鋪天蓋地而來,鋪天蓋地而來!他伏在桌上,緊閉雙眼,淪入無邊的黑夜……一股酸熱的東西從心頭湧起,直衝眉際。他拚命抑製著,但那羞辱的淚,那情感的苦汁,還是擠出了他的眼縫,撲簌撲簌打在桌麵上……
後來他的眼淚被受辱的怒火燒幹了。與此同時,他毫不猶豫地做出了一個重大決定。他從筆筒裏抽出一支筆,又找到一張紙,不假思索毫不停頓地寫下去:
莊姝,我走了。對你遭受的切膚之痛,我一直感到深深的內疚,如果有可能,我一定會代替你去受苦。可是事至如今,我想我們隻好分手了。我一直想的是找一個賢慧忠誠的妻子,互敬互愛,白頭到老,除此之外,別無他求。可你一直對我的請求躲躲閃閃。你總是怪我不是絕對信任你,那是因為你不能讓我絕對信任嗬!我是越來越不明白你了,你那麼漂亮,又那麼聰明,可是你究竟要什麼呢?幾個月來我一直在情感的波濤裏沉浮,好久沒提筆寫作了。這都是小事,但我不想再這麼折磨下去了,再這樣我會精神崩潰!我希望過心靈平靜的日子。我走了,你好自為之吧!
他扔下筆,費力地站起,環視屋內作最後的告別。他的心悲愴地悸動,當初他可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局嗬。他向門走去,腿像是從泥潭裏拔出,邁得非常艱難。溫香的氣息環繞著他,窒息著他,使他倦怠無力,又急於逃離。
仿佛經曆了一場長途跋涉,他終於到了門邊,手觸到了門鎖的拉手。
門忽然自己開了,她出現在麵前:“是你?你怎麼來了?”
他臉色蒼白,呆若木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