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東風的這口氣鬆得早了點兒,虧他是學哲學的,一高興竟忘了福兮禍所伏,還未等到市人大的任命文件,就有人說任東風的公務員身份有問題。
說這話的人是錢浩。任東風並未與錢浩有過什麼明顯的衝突,但自從顧晨加強葛覃鎮的財務及內務管理後,錢浩就漸漸對任東風產生了敵意,雖然任東風時時事事小心謹慎,但錢浩卻始終認為自己分管內務,卻要事事受製於黨政辦公室,任東風太過狐假虎威平時他對任東風已經是陰陽怪氣夾槍帶棒,恰好這天他到市上參加了一個公務員三項清理的會議,會上他得知市裏1998年畢業分配的大學生因沒有參加2004年省上舉行的公務員過渡考試,身份出現問題,不能被登記為“公務員”。知道這個消息後,錢浩欣喜萬分,覺得真是老天長眼,他怕那份來之不易的喜悅會被時間衝淡,回到葛覃鎮後,他沒來得及向顧晨彙報會議精神,就先忙不迭地找任東風談話。
見到任東風,錢浩努力使自己看上去沉痛無奈。可是沉痛這東西很難裝,比如有人家裏死了人,吊唁的人裝沉痛之前可以在兩頰抹點兒清涼油,或者眼睛裏滴幾滴眼藥水,這是對死者家屬敷衍似的尊重。錢浩沒時間準備那些道具,也沒想著要敷衍誰,因此,他的沉痛無奈有如幸災樂禍的臉孔上扣著的一張比臉孔小許多的麵具,麵具太小,幸災樂禍反而欲蓋彌彰。他萬分惋惜地說:“小任啊,今天我到市上參加了一個公務員三項清理的會,會議的精神對你很是不利呀,會上說凡是沒有參加2004年過渡考試的人——哦,就是王國威他們聘轉錄考試那次——都不能登記為公務員,你也知道,《公務員法》也頒布了,不可能再有過渡考試的機會了,換句話說,你們現在的身份可能就是事業幹部身份了——哎,可惜呀,你看你的任命文件還沒下來,這身份就出了問題,這次海選的對象又必須是公務員身份,看樣子你的晉升可能要受影響了。”
錢浩到市上參加公務員三項清理會議的事任東風知道,他也知道錢浩說這話絕非空穴來風,但看著錢浩如喪考妣的麵具下麵欲蓋彌彰的幸災樂禍時,任東風實在是不願遂了錢浩的心願,於是他故意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管他呢,沒參加考試的責任又不在我們,是市人事局沒有通知我們參加考試,何況王鎮長參考那次我出於好奇還打電話問過人事局,人事局當時回答的是我們分配出來的學生天然就是公務員,根本不需要考試,如若真會因此出了問題,沒考試的又不是我一個人,我們這一批人——有七八十個吧——市政府肯定會承擔責任的,但是真是感謝錢書記對我的關心。”
見任東風並未表現出自己所希望的驚慌失措,錢浩有些失望,心裏說:“哼,你小子先別狂,省上的決定,我看市上能怎麼辦!”嘴裏卻說:“你說的是,這事的責任在市人事局,市上應該會有考慮的,不過先把這事告訴你,讓你心裏有個底也好,你說是不是?”
“對,對,感謝錢書記,感謝領導的關心。”任東風的語言中樞被一種叫做“不情願”的糨糊恨恨地粘著,找不出可以應對的語言,隻有忙不迭地感謝著,雖然那“感謝”連他自己都覺得像是在害軟骨病。
與錢浩談話以後,任東風並未太把自己“公務員身份”的事放在心上,可是接下來的一個星期,葛覃鎮政府大院內鋪天蓋地全是關於98屆大學畢業生身份問題的傳言,三人成虎,任東風有些按捺不住,他原本平靜的心如同梅雨季節倉庫裏的陳年豆子一樣開始發起毛來。
原本以為三人成虎的事最終不過是傳言,原本以為梅雨季節過後豆子上長出的毛會自己縮了回去,沒曾想三人成虎的事變成了現實,梅雨季節過去之後,那豆子上的毛不但沒有自己縮回去,反而如同春季裏黑森林的草一樣,越長越是茂盛。任東風才剛樹立起來的“各人活各人的”的旗杆太不牢靠,還沒等到暴風雨來臨,就已“啪”地斷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