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到達墨爾本,謝謝前些天幫忙處理母親喪事的同學,知名不具,以後到墨爾本來玩盡管找我。
這條留言並不起眼,她差點便草草地翻過去,直到她恍悟過來,翻回去定定地看,才發現那留言時間,在他們分手後不足一周。
楊越的母親……喪事……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難怪他兩次回國都是四月初,原來是回來掃墓。
她想也不想,直接撥通楊越在校友錄資料裏留下的聯係電話,電話很快接通,兩年未曾聯係,楊越的聲音越發清冷客氣:“你好,請問是哪位?”
她自報家門,電話那頭沉默了很久,忽輕笑出聲:“哈,搭上鑽石王老五,來耀武揚威了?”
“你……”她一時不知如何作答,從未想過楊越有一天說話會如此刻薄——在她印象裏,截止到他們分手的那一天前,楊越都是她認識的所有人中最純正本真的那一個。即便別人冷眼相譏,他也總是一笑置之。更沒有想到的是,楊越會這麼快知道她和淩千帆的事,這大概要拜淩千帆的聲名所賜,她略自嘲地想。
然而他並沒有即刻掛斷電話,她隻聽到極輕微的電噪聲,風從窗縫裏漏進來,像刀子一樣刮到臉上。她似乎預感到什麼,不住地安慰自己,這一切和自己無關,這一切和自己無關,然而這說服不到自己,她不得不尋求實際可靠的證明:“我……你媽媽……楊阿姨的事……”
“我們吵架的那天,媽媽在家等我,一直沒等到……煤氣中毒,沒見到我最後一麵,這樣的結果,你滿意麼?”
極冷靜克製的聲音,簡短,明確。寒冷潮濕的空氣裏彌漫著悲傷絕望,都說婺城的冬天冷,冷到人的骨子裏,她以為自己早已習慣,誰知原來高估了自己。寒意從鋁合金玻璃窗傳到指尖,再從指尖傳到她的心裏,深入骨髓,她一點也不相信自己聽到的話:“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不可能?你不就是想要這個結果嗎?你不就是想要我媽媽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嚐嚐被自己兒子拋棄的滋味嗎?你做到了,貝菲,我從來沒見過像你這樣蛇蠍心腸的女人——不,你根本……你根本就沒有心。”
我這一輩子都沒見過像你這樣蛇蠍心腸的女人,如果人生可以重來,我一定不要認識你。
兩年前她在婚姻登記處等他,等到太陽西下,等到天邊染出紅霞,他沒有來。
翌日他再次出現,形容枯槁,心如死灰,留下這句話後,再不回頭。
“你……為什麼那時候不告訴我?”
他就此遠走,杳無音訊,留下她在以後的日子裏追悔憤懣——在心底最深處的那個地方,地獄黃泉之下,她承認其實她一直恨著楊白璐。恨她為什麼偏偏是楊越的母親,恨她為什麼偏偏養出這樣孝順的兒子,恨她做出不名譽的事請,恨她牽連了楊越,恨她插足別人的家庭,恨她鬧得別人妻離子散家破人亡,她卻活得心安理得,平平安安。
她真的恨楊白璐,恨楊越這樣愛他不名譽的母親,甚至為母親拋棄了她。在不長不短兩年的時光裏,她甚至不得不一再地安慰自己,她至少讓楊白璐痛苦過,她至少讓她瘋狂過,隻有這樣的安慰,能讓她日夜被噬咬的心稍微好過一點。
然而有一天她真的死了,貝菲這才發現,她竟完全不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其實她應該高興才對,她想,楊白璐的死,多多少少和她沾上關係——這是楊白璐的報應。
“我不想告訴你——告訴你的話,你就會覺得心願已了吧?如果這是報複,”不知為何他的聲音軟下來,刻毒的武裝寸寸剝下去,隻餘蒼涼,“如果你要報複我,到這裏也就夠了。”
不是的,楊越,不是的,我從未想過要把這些報複,加諸在你身上。
每個人心底都有一個惡魔,她心底的那個惡魔,讓她不受控地去激怒楊白璐,讓楊越一日一日地疏遠母親。她不是沒有過悔疚,那時她天真地以為,楊白璐的一切罪過,不該由楊越來承擔。隻要他疏遠他的母親,她可以用漫長的一生來回報他,她永遠也不會離開他,她會用自己所有的愛來彌補他——誰知楊白璐把她最後的一點僥幸也掐滅了。
她不記得自己又說了些什麼,他們之間曾分分合合那麼多次,要吵的架很多年前就已吵得幹幹淨淨,現在想要再糾纏此事,似乎也是有心無力。他話音裏沒有一絲生氣:“我情願你都報複在我身上——你,”他隻是苦笑,“我永難原諒你。”
他沒有再說恨她的話,其實她不在乎他恨她,她甚至也不敢奢望他以後能活得幸福快樂。他的生活原本就是一片陰霾,他脆弱而敏感,她給他生命中僅有的一絲陽光,然後狠狠地把他踢進萬丈深淵。原來她還可以自欺欺人地說,至少他還有他的母親,現在她才知道,她早已奪走他生命中所有的溫暖,他的世界從此永無天日,她這一生一世也彌補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