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晚上她終於忍不住開口:“明天就清明節,你……不給家裏打個電話嗎?”
淩千帆瞅著她半天沒說話,似乎想從她話裏讀出點什麼,明天是清明節,這麼多年,還是頭一回他沒有陪爺爺和姑姑去掃墓。他不知道父母泉下有知會不會罵他不孝子——隻是他已走出來了,便不可能再回頭妥協。他扣起貝菲的手笑道:“有心就好,明年我再帶你去拜祭我爸爸媽媽。”
貝菲重重地點頭,他伸手去摸摸她的頭——他總記得初識時貝菲給盛遂波下瀉藥那副乖張的模樣,那時候的貝菲多麼張狂刻薄,現在也變得瞻前顧後,他又何嚐不是如此?口口聲聲說著要決斷由己,還是忍不住擔心家裏的狀況。他心底默歎一聲,貝菲已站起身來,撐在窗邊向外眺望營房夜景,小刺蝟頭浴後格外服帖,在星夜下水汽氤氳,隻是身形單薄,風一吹就要倒了似的。
他暗笑自己這股憐香惜玉的勁頭,用在貝菲身上真有些可笑。貝菲單槍匹馬闖蕩川藏線,連Lawrence和他太太都讚歎不已,生命力頑強得堪比小強,可他現在看著貝菲削瘦的背影,偏偏就覺得她是那樣的勢單力孤,那樣需要保護。
界山達阪,西藏之北,新疆之南。
去界山達阪的路上雪光刺目,若不是戴著墨鏡,一定會因雪盲症而暫時失明。路上遇到被礫石紮破排氣管的吉普車,他們幫忙車上的人確立位置後向前麵的兵站請求救援,留下部分食物後繼續出發。實際上他們的處境也好不到哪裏去,雪山荒嶺中GPS也時靈時不靈,全憑辨認沙石路上經過的車留下的車轍才能繼續前行,淩千帆和貝菲輪換駕駛,半路上車胎被紮破,淩千帆終於找到他在新藏線上“不可或缺”的表現機會——換胎。
“現在知道男人有用了吧,要是你一個人,車半路被紮破了,難道你坐這裏等下一撥經過的人來幫你換胎嗎?”早上貝菲都在嘲笑他的高原反應,現在終於找到機會扳回,豈有不好好發揮教育的道理。
“如果沒有你,我會選擇騎行,因為我不會用一個完全無法掌控的交通工具來穿越新藏線。因為大爺你在,我們才選擇開車,實際上我們現在走走停停的速度,並不比我騎車快。”
換胎的時候有兵站的軍車經過,方向是從界山達阪回大紅柳灘,一問才知道原來前麵有兩輛車在死人溝翻了,七死十傷,淩千帆頓沒了開玩笑的念頭,昨天的高原反應已把他的自信心打擊到穀底,此時驚懼交加之下,倏然引起強力反彈,指著前麵的飛沙走石哼哼道:“等咱們到了界山達阪,拿GPS探測一下海拔,該怎麼做你心裏有數咯?”
貝菲蹲在地上嚼巧克力,抬眼望去四野茫茫,這個季節的天氣不算太好也太壞,漠漠荒山之中,除了感覺離天近些,並無什麼美景。她腦子裏忽閃過方才兵車上死者的慘狀,不知怎地又想起那天淩千帆的話——她覺得她現在特別容易犯傻,這沿路上缺水缺糧,她卻希望一生一世,都在這樣的路上扶持著走下去。
“千帆。”
她聲若蚊呐,淩千帆卻還是聽見了,轉過頭來笑笑,隔著墨鏡她看不清他的眼神,直覺是柔和而溫暖的,好像心中有什麼東西被融掉,細簌細簌地淌出水來。淩千帆換完胎轉頭叫她,才慌忙道:“阿三你怎麼了?”
她不說話,鼻子一抽一抽的,淩千帆伸手捧著她的臉,卻不敢摘下她的墨鏡,隻是低聲連連地問:“阿三,你怎麼了?”
“我想起剛才那幾個死在前麵的人,有點害怕。”
“沒事沒事,剛才兵站的人也說了,他們準備不充分,車的狀況也不如我們,放心,啊?咱們命大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