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明智是許雋在這世上最後的親人。
他沒有問許明智收拾行李要去哪裏,他不想問,也懶得去問。臨別時許明智欲言又止,最後說:“貝菲這孩子,是我對不起她,淩少你……”
他冷冷掐斷他的話:“我會好好照顧她,不勞你操心。”
走出許家所在小區,抖落一身的霧水,到小區對麵去取車,轉頭出來,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匆匆向小區裏走去。
瘦削,單薄,隔著條馬路,仿佛還能聞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藥水味道。
楊越。
每次看到楊越,都會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他總覺得他麵熟,卻無法想起在什麼地方見過他。
又想起在思源老人院,看到那個小護士的履曆,也覺得她頗為麵善,卻怎麼也想不起來她長得像誰——那時他還以為是自己一時看走眼,現下才恍然,誰會把一個女人的麵相往男人身上想呢?
本以為撥開了層層雲霧,現在卻發覺像從一個謎障跌入另一個謎障,山重水複,花明柳暗,不知通往何處。
汪筱君見到那位小護士便情緒激動,而小護士的眉眼輪廓,頗有幾分像楊越。
楊越來接許明智。
他依稀記起貝菲的話:“他母親曾經插足別人的家庭,活活拆散一個美滿的三口之家。她罵我狐狸精勾引她兒子,我就回敬她,說狐狸精勾引你的孝順兒子,就是為了讓你無子送終。”
劈劈啪啪的,像是珠鏈碎落下來,粒粒敲擊心房的聲音,千頭萬緒,當真是千頭萬緒,全捋不到一起去。楊越若是許明智的兒子,又怎會任由許明智這樣利用貝菲?貝菲和楊越……他猛然間不敢往深想下去,許多他原本十分篤定的事情,如今也躊躇起來——就好像那位為死去的妻子去向冥王求情的琴手奧路菲,在離開冥界的路上,遠遠地瞧見光芒,欣喜地以為重回大地,卻發現這不過是虛幻一場。
回到北京時飄起蒙蒙細雨,先去醫院探望姑媽,淩玉汝依舊沉睡不醒。回到淩家舊居,天井裏老棗樹的樹葉上還是濕濕的,他蹲在棗樹下,枝枝葉葉裏透過來粼粼的光,樹皮皸裂,稍一使力,便碎落粒粒的灰在手掌上。
淩千桅聽到外麵的響動跑出來,看到他一個人蹲在天井裏,急急跑出來:“哥,你手機怎麼關機了,我一整天都找不到你,還以為出什麼事了呢。”
淩千帆繞樹慢慢地踱著步子,淩千桅愣了半晌才說:“對了,婺城那邊好像有什麼事吧,貝菲早上的飛機趕回去了,要我跟你說一聲。”
“哦。”
“哥,你……到底出什麼事了?你去大連了?楊越是去大連嗎,你們到底有什麼事,我怎麼一點都想不明白。”
淩千帆摸摸臉,清晨的空氣裏都藏著寒意,鼻子竟有點痛,他揉揉臉搖頭道:“沒事。”
婺城的電話——大致也能猜到是什麼事,和PL的合作計劃備受關注,尤其是他這回那樣的高調,現在顯然又有一個爛攤子要處理。
“那你是要回婺城嗎?”
“我……”淩千帆腦子裏亂糟糟的,山重水複,花明柳暗,不知何處是歸途——他恨不得立時飛回婺城,找貝菲尋一個答案,卻驚覺自己是如此的害怕,他不知道自己在怕些什麼,是怕自己的猜測成真,亦或是……
他搖頭:“醫生說姑媽情況不太好,準備二次手術。”
顧鋒寒也留在北京,平素他和淩玉汝感情實在談不上融洽,如今肯留下來幫忙照顧淩玉汝,實在出乎淩千帆的意料。見麵也不過是幾句吉人天相之類老套的安慰,從病房裏出來,淩千帆也循例問一句:“蘇晚還是沒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