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悄然離去(4)(1 / 3)

她大姨也在打量他,身子往前彎地瞅,瞅了個夠才雙手拍了拍,像抓草喂了牲畜淨手那樣,眼角角的菊花鬆動了,冷冷地說,進屋上炕吧!側轉身腰前彎得更低。金姬興奮了,摟了劉東的脖子直蹦直叫喚:哇,通過了通過了!她大姨冷不防說,我算啥?老鼠拖葫蘆!

平房裏是三間,中間一間類似南邊的堂屋,鮮族人的炕大,大到占了房裏麵積的五分之四,大到讓人聯想到美國在地球能橫通直闖,愛睡哪就睡哪。炕上放了一張炕桌,是園的,跟漢人滿人的不一樣。劉東依葫蘆畫瓢,跟隨金姬坐下來,邊打量邊金姬叨嘮:大姨在替咱弄吃的,……你吃飽了也要裝個X相!……麻煩什麼呀?我們吃飯簡單,一般不興熱炒,吃像你們的冷碟菜,貴客來了,加幾個菜,也是簡單行事……簡明扼要怎的?十裏有百俗嘛!

果然,大姨一招一式端的盡是碟盤,桌上擺了七八個,蘿卜幹泡辣白菜英菜類的。盤裏的內容叫人聯想上海人的摳,盤裏花生米可數。金姬跳下炕進了廚房,返身招手喚劉東,說,加了一豬肉一河蝦,你來露你的絕活兒。劉東也不客氣,淨了手先燒水,然後配佐料,倒了米酒與清油,搗了蒜薑成泥攪拌一起,等水開了鍋,把蝦倒進去,待水開起第二遍撈起蝦,嘿嘿說,白灼蝦有講究,太熟太生都不好看也不好吃。金姬剝了一個白嫩的蝦,醮了醮佐料,喂進大姨嘴裏,撇嘴說,會圍鍋台的男人,沒用!大姨吃得菊花如風動,說比我做得好,色香味都有,鮮嫩好吃!又用鮮語說,你跟了他,是能幸福生活萬長的。劉東用白活問金姬,說,你們議論我什麼的?金姬眼裏有輝,用白話回答他:哼,讓你賞賞聽不懂雞腸子話是啥滋味!

劉東做好了紅燒肉,同金姬端了菜回到炕上。大姨跟著出來拿來了酒就給劉東倒,被金姬攔住,說,南邊沒有我們連著餐喝酒的習慣,哪個要喝自己來。大姨說,還是南邊的好,我看不慣醉鬼!他不來酒要來啥?金姬說,他喝茶,那邊管吃飯也叫喝茶!早飯叫喝早茶,晚飯叫夜茶,剛開始蠻憋扭,現在聽不到,反而心裏如掉了啥似的!大姨提了酒瓶進去,返身端了碗茶放在他麵前,說,有了好習慣,永遠當不了醉鬼!

哪知劉東低下頭瞅那碗茶,不瞅還以為是鮮族的特色茶,一看嚇了一跳不說,心裏立即倒了胃口,想吐。原來那根本不是茶,是做了飯剩下的鍋巴兌水煮成的,鍋巴散了塊浮在白開水裏翻騰,跟南邊淘米水加剩飯喂豬一樣的德行。金姬見他一臉異樣,說,怎的?這就是我們的茶!賴蛤蟆不咬人卻噎人,劉東心裏直叫哀,這哪是喝茶?簡止是丈夫要鍋巴吃,淒(妻)慘(鏟)!卻也不敢寫在臉上,咬了碗沿亂吹泡,還說這茶有功夫,勁大!說完了又捂著肚子對金姬說,可能中午吃魚吃壞了肚子,你扶我到外麵走動走動。

劉東到了廁所就拍不及待吃吐了個淋漓盡致。金姬明白是怎麼回事,替他擦淨嘴,回到炕上才數落他,說,饞嘴說鮮族的魚好吃,像巴本的,這下好,已進去的想進去的,都還不是走過場?還不如不吃不喝!說著說著,就端過那碗湯一飲而盡。喝完了就纏著大姨講她媽的事。

大姨哪知裏麵的蹊蹺,看小倆口恩恩愛愛,心裏有了曖意,就浩歎一聲:你媽眼子硬,也太世故了!就說開了:

我家我這一輩是五朵金花,我是老二,她是老四,足足小我十來歲。五朵花裏,我最醜,像楝樹花,當時那邊多女人,我找不到男人,我偷渡過了這一邊,照說結的果不苦,比她們四個好,盡管我在這邊算下課,窮人;長得最好看的數老四,比櫻花還味正,可結的果比楝樹果還苦三分。

我還記得,我為她流過不少淚。她讀小學三年級的時候,我在家幹活兒。我在野地裏捉到一隻野雞,她在家裏舍不得吃她那一份,拿到學校課堂裏,因香味太濃被同桌學生揭發,野雞肉被老師收繳到口裏不說,被老師罰了站,嚴厲地用教鞭敲著小腦瓜說,還說你拿好吃的來顯富啊?直站到下午放學。課間她憋不住去了趟廁所,被同桌打了小報告,張老師當即發動群眾,打腫了她的臉,像饅頭。我見其它學生都回了家,就上學校去找她,她滿麵泛紅躲藏在學校的牆壁疙瘩角不敢回家。我心憐問是誰把她打成這樣的,她隻苦不說話,還是問了另外的學生才知實情。我拉她折身往學校裏走,她更害怕了,抓住單杠就是不走。我說有偉大領袖金主席在,你熊啥?說完了我倆都哭了!後來那老師調走了,還賠了野雞肉的錢。那時戰爭結束了,滿地裏種的是彈片,捏了錢買彈片?

還有一次,她上了初中那一年過年,大人盼種田,小孩盼過年。我家偷著磨豆腐,她捏著書等到夜裏做好了,吃了一碗嚷著還要吃,聲音高了一點。爸爸摔得她像轉磨的:你到電匣裏去喊呀?說完還開了門聽了半天。她那碗豆腐終是沒有吃成,我摟著她哭了,把我的一碗勻出一半給她,她才笑了,沒說豆腐好吃,而是說,啥不天天過年!

最後一次是她在這邊,她生了小姬姬剛好二年,這邊中央開了重要的會議,大開門戶。那時我倆視姬姬為寶貝,姓張的也歡喜,每月給她生活費,加上她也有一份臨時工在做,我們一家三口一月好歹有三百多元進賬,這在那幾年算大戶。那年隆冬的一天,雪在天上打轉轉,地成了冰,姓張的來看她,不知為了什麼他倆人第一次吵了架,我抱著小姬姬回到我的屋。待我再到她那屋裏時,姓張的不在,她在收拾行裝。我以為她的名份落實了,她要跟他走,就開玩笑說,那半個退了?那半個是指姓張的沈陽對象。她不做聲扭開臉,不讓我看她臉上有淚。我以為她害臊,仍開她的玩笑,說,你們愛了十年,終算結束了地下黨!趕明兒你到沈陽後,安頓了正身,把“黑小鬼”解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