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這數來也不過是十幾個字而已,卻能夠讓她終於可以挺起腰,清清白白地屹立在眾人之間。此時此刻,再也沒有人因為這件事而對她發難,也沒有人會在背後對她指指點點,甚至她的孩子們,都可以重新抬起頭,光明正大地與同伴嬉戲玩耍。延安的陽光,這個紅色都城的陽光,應該是溫暖熱烈的,如同一顆顆熱情的心,熱心的靈魂。在這樣熱烈的陽光裏,三十出頭的丁玲,微微揚起臉,感受它的熾熱溫柔,她輕輕舒了一口氣,連日來積累的怨氣似乎就此隨風而去,似乎再也沒能有什麼,再來驚擾她的寧靜,打擾她的人生。然而,她沒有想到的是,在今後數十載的人生裏,這樣莫須有的罪名,不過隻是一個被柳絮飄散而來的開端,在未來的日子裏,她將要承受的風雨,將會更勝於往昔。
流年
曾有段時間,很喜歡林夕的一句歌詞:有生之年,狹路相逢。那實在是那座海港之城歌壇的鬼才,寥寥數數,淡淡勾畫,便輕易將愛恨情仇描摹。這句歌詞,被配上了一個殘酷的題目,《流年》。流水年華,如夢似愁。加之王菲縹緲空幽的聲音,蕩氣回腸地唱起這一句,當真好比置身流水時空,眼睜睜,活生生地看著自己的年月,翩躚而去,卻徒然,無能為力。
人生匆匆,短短數十載,想來是緣,想來是孽,有時覺得世界那麼小,總會遇到一些此生此世,不願意再度相見的人,有時亦會感歎世界那樣大,有些人,有些事,若是分別,一輩子就再也沒有重逢的機會。因此,若能狹路相逢,未嚐也不是一種幸運。
人世悲哀若此,人世幸運也若此。回憶能夠不是一場空白,或許,當真太過幸福。用一生的時光寫一首詩,以一生的愛恨記一段情,若一生,能記憶值得追憶,也不枉一世為人。於是,我想,當年丁玲垂垂老矣時,偶爾也會對著身側兒孫笑談,此生足矣。
有些人,如果愛上誰,那就是一輩子的事情。早有人唱過:山無棱,天地合,冬雷滾滾夏雨雪,乃敢與君絕。這樣錚錚決絕的誓言,如今是街頭巷尾,人盡皆知,誰都知道,曾有這樣一位決然堅貞的女子,說著這樣的話,唱著這樣的歌,以山河立誓,用春夏見證,對著自己的情郎發誓,自己將會一生一世,跟隨在他的身側,不離不棄,無怨無悔。
我們總喜歡看這樣的一心一意,此生不渝,總覺得認定了一個人,就應該生死相隨,才對得起愛情的神聖。於是當看到熒幕裏有人因為愛侶生理或死別,而痛不欲生,夜夜買醉時,便理所當然地覺得,能有被一個人這樣深愛著,縱使死去,亦是心甘情願。也許,這就是人向往美好,向往純真的願望,如同神之烙印,刻在靈魂中,生生不息。
其實,如若枕畔之人當真離去,被留下的那個人,應該是最痛苦的,獨守冰冷孤獨的人,如果沒有足夠堅定的信念,隻怕會日漸地頹然下去。我們不應該過分苛責,那些再尋新歡的人們。畢竟,沒有人能夠代替另一個人,承受那份悲傷苦痛,也沒有人,能夠貼近他最痛的地方。如果那個人,真的能夠找到另一份愛,讓傷口在流年裏,逐漸愈合,逐漸淡化,我們應該祝福,應該予以微笑。便是當真有黃泉碧海,那些不得已離去的人們,若是真愛,也不該過於怨恨對方。逝者已逝,而生者,畢竟還要繼續在人世間,靜靜活著。若當真逝者有魂魄,想必應會含笑凝視,曲終人散,緣分已盡,一笑,便要泯去所有恩仇。人都要活著,都是現實中的冥冥眾生,未免短淺,在時光裏隱淡當初痛意,於是,很少有人,這一世,安安穩穩,白頭偕老地兩個人走到最後,一生都屬於彼此。
因而,有些人的人生,就可以被劃分成幾個階段,分別屬於另一些人。這不是不夠堅定,也不是不曾深愛過,而是命運使然,時光使然。就像林徽因曾愛過徐誌摩,陪伴她走到盡頭的卻是梁思成,此外還有一個金嶽霖,始終相伴一側,如影隨形。而丁玲,愛過胡也頻,也喜歡過馮達,然而,與她相伴著度過人生最後數十年的,卻是當時名不見經傳的陳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