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寫這篇文章之前,丁玲親眼目睹了延安兩位女性,因為離婚給她們帶來的各種難堪。這些羞辱,並不是在明麵上的。比起明麵上火辣辣的指責,這種無影無形的流言更令人難過。她從不相信命運,卻在此刻,深深看到了命運至於女性的殘忍。想要成為一位成功的,無可指摘的女性,是那樣難以做到,不管是多麼完美的人,那些人總能挑揀出一些錯誤,然後加以放大,四處傳播,以謀求自己片刻的快樂。
延安女性難為,因為這裏女性的稀少,所以任何一位女性,都被普通女子承擔了更多的目光和關注,同男人們接近要成為謠言裏的主角,而同他們保持距離又要被懷疑是否是身體哪裏出了問題。結婚備受關注,離婚更是可以使她們占據幾個月的流言首位。丁玲就借著這個機會,將自己的懷疑怨恨,傾注宣泄,奔流而下。最後她站在自己的角度,給所有女性提出了四點極其珍貴的意見,這可以說是她對所有女性的箴言:其一,要愛惜自己的身體;其二,要使自己愉快;其三,凡事要用自己的腦子去思考;其四,要有一顆下定決定的心。
她是以一個作家,更是以一個黨員的身份,去認真看待周圍的一切,並且提出自己的意見的。她將這個組織當成自己的信仰,也當成自己的孩子,傾注著自己的滿腔心血,看到某些不符合常理的行為,她就要指正出來,這在她看來是最正常不過。可偏偏就是她眼中的尋常,卻成為了別人刺向她的長劍,攻擊她的武器。
我還隱約記得延安那場整風運動,我總以為,那是十年“文革”的開端,或者是它的伏筆,在那麼早的時候,就埋下了隱隱的硝煙火藥。而丁玲,因為這篇文章,便成為了這曆史上的當事人。與她同時被批評的還有寫了《野百合花》的王實味。在批鬥會上,主席親自鑒定了兩人,他以為丁玲的出發點還是好的,然而王實味就是赤裸裸的不忠誠。於是丁玲尚能在批評後,寫了檢查,安然而退,而王實味,在不久後就被無聲地槍決了。
在延安的生活,或許並不像丁玲之前所想象的那樣平靜,那樣熱血激昂。她曾以為,離開了腥風血雨的上海,離開了囚禁自己三年的南京,來到這座紅色都城,自己就會過上夢想中的生活。的確,風雨呢喃,日開雲散,春花秋月凋零而去,然而多少人事,麵目全非,依舊不曾動搖她那顆堅定的心,她的揚帆起航,偏偏正是因為這個風雨,更加平穩堅固。
浮沉
其實,我一直無法想象,當年抗日戰爭勝利時的情景。這片土地,隱忍了太多年,被傷痕累積了太多年,也被曆史洗滌了太多太多年。很多時候,因為它千年的歲月,我總會忘記,其實這個國家,從1949開始,成立也不過六十餘年。六十花甲,六十一輪回,對於它前身五千年的生命來說,實在是太過年輕,青蔥得就像是花白老人身邊,羞澀得笑不露齒的小小少年,在細密陽光裏,眉眼彎彎,笑意淺淡。
可是那個風起雲湧的年代,那個將它開辟新生命的年代,又湧現過多少愛恨情仇,原本細雨朦朧的山水間,煙雨的霧氣蒙上了硝煙的烈性;原本可以遊走在花前月下,吟詩作對的多情人們,也紛紛放下手中多情的詩篇,拿起了原先並不屬於他們的長劍紅槍。他們,究竟是付出了怎麼樣的代價,才換來了一夜之間的新生,如同鳳凰涅槃,浴火一樣的重生。
每個人,自出生那一瞬間開始,就不得不背負上了什麼。誰來到這個世間,都承擔著某種獨屬於自己的使命。或許,他們原本可以輾轉於紫陌紅塵,盡情揮霍七情六欲,用最敏銳的感官去體味最甜美的人生。或許,他們也可以流連於山水清煙之畔,如同古時的隱士,享受千山萬水的靜謐,與變化無常。
不曾有誰,持著煙火長槍,逼迫他們選擇必須走上那條不歸路。唯獨是良心,唯獨是一顆不願血脈同胞,繼續生活在水深火熱中的心,使他們選擇了這條道路。人生可以選擇,卻無法逃避,那是與生俱來的使命,如果閉上眼睛,獨自守著獨自的風輕雲淡,縱使一生安寧,那麼午夜夢回,依舊魂魄難安。因此,執筆研磨的手,於虎口處摸出了層層的繭;年輕稚嫩的清澈眼神,也過早地染上了萬千思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