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春風不掩桃花麵(1)(3 / 3)

我相信,丁玲的文字,就是有這樣的力量的。穿透人心,走進那最最深處的眷戀與柔軟,發現人生最堅貞的地方,於漫漫荏苒時光裏,凝固永恒不褪的力量。這仿佛是一場前世的約定,三生石上刻下的永遠。前世未完的誓言,在今生,獲得了凝眸。小說是生活的另一種形式,而凡俗之中的人,每一秒每一滴,都是生活的凡夫俗子,如若可以在小說中,尋求到另一種人生,獲得另一種滿足,未嚐不好。又有誰敢說,三生一夢,黃粱一展,那樣短暫的一生裏,沒有過圓滿的一瞬呢。

歡愉

寫在這兩個字時,我在想,世上有什麼,算得上是真正的歡愉。這兩個字看上去真是甜蜜,帶幾分沉酣好夢後的慵懶,一如春風輕紗,漾開一簾繾綣深情。真正的歡愉,應該隨處可尋,卻有難覓蹤影。

《嘉莉妹妹》裏的女主人公,曾抱著大把美元,自白說,我有很多錢,我有這麼多錢,我覺得很快樂,可是這樣的快樂,我卻覺得不幸福。你覺得自己幸福嗎?我認為,歡愉並不等於快樂,它更應該是一種飽蘸幸福的存在。

有錢跟幸福並不掛鉤,甚至有所距離,與歡愉,更是覺得遙遠。《亂世佳人》的思嘉嫁給了瑞德,如了她的願,可以坐在天鵝絨的帳子裏,數錢數到頭暈,可是那樣如何,心不安定,靈魂慌亂,她依舊要做著噩夢,從冰冷孤獨的霧氣裏奔逃到醒。

錢,珠寶,房子,有時凡人眼中的對於幸福的定義,是與這些事物息息相關的。或許,為衣食奔走,為生活忙碌,確實會覺得痛苦不堪,被清貧囚禁在庸庸碌碌裏,身心疲敝,渾身風塵,當真無比慘淡。上帝的月光灑落不到這些人身上,他們沒有時間,也沒有心思,抬一抬頭,仰望片刻的清輝。

無關階級,亦無關金錢,每個人,都擁有享受幸福,享受歡愉的權力,隻是尋尋覓覓,反複奔波裏,許多人,都失去了這份追尋的心情,失卻了這顆詩意的心。不需要每個人都成為青蓮居士,也不需要誰都變成了瓦爾登湖畔的梭羅,我們隻需要偶爾仰起臉,閉上雙眼,聽一聽從草木青山裏穿行而過的風,聞一聞它所縱容出的天地清香,再睜開雙眼,看一看我們身側的這個世界,這個天地。

或許真的是我們過於忙碌,有限的餘暇裏,也寧願在網上將時光虛度,於光影裏將年華消磨。我們不再關注春風細雨裏的烏瓦白牆,不再凝神於小橋流水裏的蛺蝶草鶯,更不再尋一個晴好的日子,帶上眼裏眉間的那個人,走在雨霧朦朧的煙水小巷裏,念一念戴望舒的《雨巷》,默一默林覺民的《與妻書》。

其實對歡愉的追尋,再容易不過。不用占用太多時間,甚至隻需要一秒的流光,用心去感悟紅塵俗世,體味這滾滾人生,幸福,也就不期而至了。我們的女主人公,應該就是這樣一個人,對於這世間的一切,都以真心實意去感知領悟,並一如既往地感激這一切。

她的《太陽照在桑幹河上》是一部足以在千古的時光裏,綻放芳華的作品,它的魅力是永恒的,是令人神魂顛倒的。它的第一個讀者,陳企霞,亦是如同後世千千萬萬為之所吸引的讀者一樣,一旦進入這個世界,不由自主地就會為之傾倒。他一連花費了好幾天時間,才將這部小說讀完讀透,他一完成這項閱讀,就抱著書稿跑去找丁玲,喜形於色地對她說:“這是部好稿,是部好稿!”

後來的歲月亦是證明了陳企霞的話如同預言,就這般神旨一樣預測了它今後的崇高地位,這是最後奠定丁玲在文壇上的作品,也是她一生最堅硬的基石。如果她隻有前麵幾部小說,那麼她也隻是那個時代芸芸文壇中的一位,以女兒之身惹眼,以莎菲留名。然而如莎菲這樣帶點感傷,帶點憂鬱的人物,在其他女作家的筆端下,也不乏見。張愛玲的悲哀幽怨,人世無奈,比莎菲還要濃重幾分。蘇青冰心,也並不是等閑之輩。而丁玲,能夠在這麼一群女作家中脫穎而出,以全然一新,截然不同的麵貌流傳於曆史,這部作品,確實是重中之重。

聽到陳企霞這句話,丁玲先是略帶驚愕疑懼地反問:說的,可是當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