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春風不掩桃花麵(3)(3 / 3)

閑淡泛舟昆明湖上,細數蓮花落盡,於餘暉清默裏驚起鷗鷺幾灘。美好平淡的生活,從不需要錢財的誘惑。金錢太多,反而會成為生命的努力,將自由禁錮,無法自在呼吸,落日微風的清暖。錢所買不來的東西,有太多太多,卻也有太多人,看不破這紅塵裏的俗世魅惑,忘卻了原本的純淨靈魂,將自己的心供奉給了貪婪之神,隻為謀取一段錦繡繁華。殊不知,這織錦背後的冰冷與空虛,隻會讓自己溺斃在金碧輝煌之中,空餘滿目瘡痍。

百轉千回的人世裏,丁玲是通透的。這個早看盡了萬千繁華的女子,從容地在穿行於錦繡月光裏,卻從不為此耽擱沉迷。她心中自有一片清明,最美的年華裏,她已經曆凡俗裏絕大多數的人生,任世情幻化成如何妖豔迷離的模樣,也引誘不了那顆清明潔淨的心。

她明白,也清楚,這筆金錢之於自己,是能夠讓自己過上一些更舒適的生活,讓孩子們日後少一些奮鬥的坎坷。然而,那又如何呢?她揚起嘴角,雙眸裏是看透一切的清澈。現在的生活,已經足夠好,她不需要再多,而孩子們,終究要有屬於他們的天空,過於平穩的坦途,對他們的成長並沒有太多幫助。她不是希望他們如自己一樣受盡風霜,卻希望他們能夠於風雨裏成長,曆練成這個國家所需要的模樣。

何況,這個剛剛成長起來的國家之中,應該還有人,比自己更加需要這筆錢。她沒有一絲猶豫,就將五萬盧布的獎金,盡數捐獻給了婦聯兒童福利委員會。還生活在苦海之中的孩子,如同細雨牛毛,縱使這樣大一筆的數目,對於他們來說,也不過是杯水車薪。可畢竟,這是屬於她的一份心意,縱使微小如塵,亦勝過一無所有,虛無一物。

那是1952年的事情,從現在追溯而去,已經有數十年的光陰,流影而過。同年,她偕同曹禺,前往莫斯科參加果戈理逝世百年紀念。戲劇對於丁玲來說並不陌生,一位作家不可能純粹地隻是寫小說或者是寫詩歌,雖然丁玲是以小說成名的,但對於文學的其他分支,她都曾有過涉獵,即使這種涉獵,並不深沉,尤其是與我們的“戲劇之父”曹禺相比。

然而,文字都是共通的,這並不妨礙他們在途中進行文學上的交流。對於曹禺的《雷雨》《日出》,丁玲是耳熟能詳的。當曹禺同她傾訴自己在修改作品上的煩惱時,她亦是真誠地給出了自己的建議。曹先生覺得,自己寫《雷雨》時畢竟太年輕,有些人物塑造得不夠真實,譬如其中的魯大海,他是在同無產階級有了接觸之後,才明白當初這個形象的塑造是有所偏差的。然而在他想對這個人物做少許修改時,卻遭到了絕大多數觀眾的反對,為此,也不免苦惱。

這是丁玲能夠釋然的問題,曆史就是曆史,已經成為曆史的事情,不能輕易更改,過往的事情已經在人們心中定格成原本模樣,如若更改,就會更替原有記憶。這是誰都不情願的,誰願意自己參與過的曆史,被再度推翻呢?人們本來就懷念著那段曆史,那段明珠清月的美,我們又何必自討苦吃。不如保持那最初的本真,於歲月裏滌蕩出窈窕回憶。這些話,她自然是毫不保留地告訴了曹先生,她並不善於開導勸解,但真心的話,比任何的勸慰都讓人覺得溫暖。

她是這樣好的人,坦坦蕩蕩,真誠美好,卻總是要經受那麼多莫須有的罪名,含冤受屈,在冰火熔爐裏,浮沉翻騰。沒有人能告訴我這是因為什麼,連上蒼也不知道真正的答案,或許是人心,或許是命運,又或許是某種我們無法探知的宇宙準則。明亮的陽光之後,是黑暗的濁夜,而黑暗過後的晨曦,又是極盡燦爛。或許就是要經曆這樣的悲歡沉浮,才能明白人生的真諦,領悟命運的含義。這是誰,都無可奈何的事情。

在丁玲將獎金捐獻出去不久後,一些角落就傳出了某些風言風語,說《太陽照在桑幹河上》的黑妮就是丁玲。這場景似曾相識,不就是幾年前曾經上演過的事件,說丁玲就是莎菲,丁玲就是陸萍,丁玲就是貞貞麼。雖說一人可以有千麵,若真的探究起來,終究荒謬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