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猶記驚鴻照影來(2)(2 / 3)

山雨未歇,嵐霧未散,千山裏的飛鳥掠過了一次又一次。青翠的綠煙在明淨的山水裏,無聲無息地明豔了整個季節。每一度春去秋來,每一瞬花開花落,當撲朔迷離的旅人們,迢迢地經過此地,追尋著某些求索一生的東西,總會驚擾誰的山水好夢。

也許是太平靜,平靜到不願去獲得什麼,然而世事弄人,越是無欲無求,也許就越會輕易被某種不幸選中。這本該是一出二十四折的悲情戲碼,戲裏寫盡繁華,流轉淒涼,在唏噓悲歎裏沉默落幕。可你展顏一笑,一如被雨水洗淨後的青碧梧桐,笑顏清靜,如若往昔。

那是在曆史的塵埃裏,靜默不語的女子,當春風吹過撩人心緒的古城,當明月照耀著平凡堅韌的世人,當遠去的歸雁重新捎來離人的訊息,她從塵埃裏緩緩而來,帶一身風雨明淨,染一襲香氣迷離。不是不到黃泉心不死,當淩厲的冰生出芒刺,呼嘯而來時,她懷著的丹心,依舊熠熠生輝,並不需要向誰證明,卻在她十年如一日的堅持裏,被天地證明。

編織虛妄的罪名,或許是這個世間最容易的事情,甚至不需要用心思考,眼角眉梢,輕輕帶過之處,就能網羅出一些足以將誰,毀滅到萬劫不複的境地。都說地獄有十八層,如若它有第十九層,我想,那應該不在幽深無涯的腳下,而在看似春風明媚的人間。魔化的人心,是世上最可怖可憎的東西,於是微小的人,也可以幻化成背棄天地的魔鬼。

當丁玲聽到有人指責她強迫文研所的學員們,將自己的相框掛在所裏時,經曆過太多風風雨雨的女子,仿佛靈犀所至,忽然嗅到了一絲太不尋常的味道。這應該是無師自通的本能,也或許是風雨曆練後的本領,加之老友們已經顯山露水的遭遇,她本能地覺得,有什麼激烈的風暴,可能會在不久的未來,前所未有地不期而至。

不好的預感總是出乎意料地準確,她還沒來得及申辯什麼,另一個罪名就鋪天蓋地地扣了下來,而且遠勝過以往的罪狀。“一本書主義”,什麼是所謂的一本書主義,這個縱使是自己都一無所知的罪名,卻成了別人口中頭頭是道的罪行。她靜靜地看著那些曾經深交或萍水相逢的人們,忽然覺得一切,一切都是那麼陌生。

原來,數十年來的春天,都是一場不折不扣的謊言,而她,在這個謊言裏沉迷了太久。於是此刻恍然大悟,再也沒有什麼,比現在更加猙獰,更加可怕。這是那些人,和自己一同編織的美夢,夢醒了,也就結束了,天地翻覆的,她還要麵對更讓人惶然失措的一切。

什麼都變了。她閉上眼睛,不爭不辯,任由她的世界,滄海橫流,風水輪回。她有過放縱的人生,曾在紛繁的紅塵裏隨心所欲,策馬奔騰,踏著西風,肆意妄為。她也有過滾燙的歲月,那是被流年燙傷的痕跡,隨熱血奔流到天地四方。她深愛過誰,也曾痛恨過什麼,恩怨情仇,那些年,她活得轟轟烈烈,旗幟鮮明地隨意到如今。縱橫又瀟灑,逍遙又跟隨著心的方向。然而此刻的她,卻隻想悄無聲息地沉寂下去,一座小小庭院,一方清冷天空,一壺茶一卷經書,還有一個相濡以沫的人,就這樣平靜平凡地了此餘生。

她隻渴望這樣的安靜生活。沒有凡塵俗事,再來將她生活打擾,也沒有愛恨恢恢,再將她心緒繚亂。那些妄自編織的罪名,又是在說誰呢,與她丁玲,又有什麼幹係呢?若能世出方外,那些深愛過的奉獻過半生的一切,又怎麼能再來傷害她呢。

有些傷害,出自曾經深愛過的人們,比無關緊要的人們給予的,要深重上許多。那些萍水相逢的人們,忽然之間,給予的傷害,或許不用太多時日就能夠愈合,可是那些深愛過的人們呢,用了不曾給予他人的情,轉眼之間,卻成了一場噩夢。此痛無法言說,此情已成惘然。情,太多苦痛糾纏,源於這樣一個簡單利落的字。若無心,無情,想必凡事會順利許多,而這顆心,亦不會在溫暖的四月天,也凍結成千重冰霜。

過去,已經在時光這卷長經裏,被永遠翻過。我用盡方法,去想象當時她的悲涼。西風多少恨,吹不散眉彎。這樣無知的罪名,加諸在這樣一個這樣好的人身上,那是多麼淒涼悲哀的事情,其實稍微有些頭腦的人,仔細一想,就會覺得這樣的罪名,是多麼經不起一絲一毫的推敲,偏生還有那麼多人,如被魔鬼迷惑了雙眼,看不清事實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