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建龍點點頭,笑了一下說:“我沒事。”說完,就掀開被子,下到地上。
第二天上午,太陽溫熱。南太行山區的氣候和以前有了很大區別,以前是一入冬就下雪,不管大小,總要紛揚一陣子。可這些年來,冬天白天還比較熱,走會路,或者下地幹活兒,還冒汗,棉襖棉褲穿不住。
慕建龍跟著爹去上塘地背玉茭秸稈。父子倆翻過西邊的山嶺,又下了一道河溝,再向上一百米,就是慕家村老村。
路過的第一家是劉光亮的大舅哥家,一排石頭房子,院子裏也鋪著青石板。慕建龍有意識地往院子裏看了看,門是黑色的,掛著一枚黃鐵鎖;門口的青石板上曬著一堆幹玉茭棒子,金黃金黃的。慕建龍想,五月的那一晚,劉光亮到底趴在哪塊青石板上喊叫呢?再向上一家,就是劉光亮丈母娘家,也就是慕建龍堂姑姑慕秀花娘家。房子也是石頭的,但顯得老舊,院子裏青石板顏色依舊,在草木蕭索的初冬,還有些爽心悅目的感覺。
正要路過,一個滿頭白發,但梳得紋絲不亂,見到人,臉上就堆起一堆笑容的老太太左胳肢窩下夾著一把幹了的木柴,從上麵路上走下來。她就是劉光亮的丈母娘,慕秀花的親娘和慕建龍的堂大奶奶。看到她的刹那,慕建龍一陣慌張,心好像是被擾亂了的鍾擺。
快到跟前了,慕建龍下意識地喊了聲奶奶!堂大奶奶叫朱隨妮,起碼有八十五歲以上了,可還不用拄拐,耳不聾眼不花,整天在村子內外溜達。
朱隨妮繼續保持著一臉的笑容,兩隻被皺紋拉扯的眼睛溫和地看著他說:“建龍,建龍你回來了!走,去家裏,奶奶給你做手擀麵吃!”說著,就伸著隻剩下一張皺皮的手就拉慕建龍。
5
劉光亮確實死了。
村人私下說,是丈母娘朱隨妮,還有他老婆慕秀花、大舅哥慕光柱等人,在麵條裏摻了老鼠藥,把劉光亮故意毒死了。
“劉光亮可能是胃疼,使勁吐,倆院子都吐滿了,味兒特難聞。”
“他可能先哀求丈母娘,丈母娘沒理他;又爬到大舅哥的家門口喊叫,也沒人理他。”
“天快亮的時候,喊叫聲才沒了。”
“劉光亮就埋在廟坪橋南邊的山坡下。”
“前一年夏天,劉光亮在煤礦下井,先是被一塊石頭砸了頭,後又砸中腰腿。幾乎成了廢人,養好後,腿瘸了,腦袋也不咋靈光。”
“慕秀花嫌棄劉光亮成了廢人,活著拖累自己和孩子們,就把他給毒死了。”
慕建龍一句話沒說,也知道那晚劉芳芳不送他的原因了。但在心裏,慕建龍還是覺得這事情不大可能,畢竟是多少年的夫妻了,尤其是劉芳芳和他弟弟,親爹受戕害,怎麼忍心呢?
在家待了一個星期,慕建龍總覺得有一股寒意,凶狠狠地往他心裏灌。去親戚家路過西岔村,看到劉光亮的住房,還有人影炊煙,心想,堂姑姑慕秀花和她的兒子,怎麼還敢在家裏住呢?
還有人說,劉光亮死後,慕秀花沒有通知劉光亮河南老家人。老家人聞訊,覺得事有蹊蹺,多次要求公安部門立案偵破,就在前些天,縣公安局刑警隊還又去了一次慕秀花家。
返程時候,慕建龍又去了劉芳芳開的小飯館。劉芳芳見到他,滿臉堆笑,問他說:“建龍哥,你這是要走,還是來辦事?”
慕建龍說:“回部隊,等到邢台的班車。”
劉芳芳說:“回來一趟不容易,咋不多待幾天?”慕建龍說:“當兵的身不由己,得按時按點,不自由。”劉芳芳說:“那倒是!”
慕建龍又要了一碗麵。店裏也沒人,慕建龍就東拉西扯地說:“這次回來,在村裏見到了大奶奶,老人家身體真好,八十五了吧,身子還硬棒!”
劉芳芳一邊炒雞蛋西紅柿一邊往鍋裏下麵,聽了慕建龍的話,回身看著他說:“可不就是,俺姥姥,可是恁慕家村最老的人了,有福氣呢!”
慕建龍嗯了一聲,表示同意。又說:“還路過你娘家,西岔村蓋了不少樓房,和以前不一樣了!”劉芳芳說:“最前邊的那一棟,是俺弟弟劉誌軍的!”
慕建龍哦了一聲,回到桌子旁坐下。
慕建龍心裏想:要不要把那晚的奇遇講給劉芳芳?講,劉芳芳不可能對那些流言一無所聞。如果劉芳芳不以為他是好意,質問他,再不講理的話,大鬧一場也不是沒有可能。那樣做的話,自己倒不會受啥牽連,連累到爹娘,不僅難堪,還會成為仇人,畢竟長年累月地在一個村子生活著。不講,慕建龍覺得自己心裏過不去。劉光亮雖然殘疾,智力稍有障礙,但其他器官毫無病患,一夜之間暴死,任誰都會覺得不可思議。再者,作為親生女兒,劉芳芳如何忍心?說給她,她應當有所反思的。
想到這裏,慕建龍決定試探一下。放下麵碗,看著依舊肩膀靠在門框上嗑瓜子的劉芳芳的肥後背,正要開口,忽然有人喊他名字。回身一看,是母親。慕建龍急忙起身,正要扶娘坐下。娘沒坐,就大聲說:“俺就知道你在這兒呢,一大早,村裏的慕建忠開自家小車去邢台,能把你捎上!”一邊說著,就拉了慕建龍的胳膊,抬腳出了劉芳芳的小飯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