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月之前剛喪失了自己的獨生子,並且今天早上還被官司和訴訟糾纏著而顯得那麼煩惱的那個人,此刻好像把這些事都忘記了,這是什麼緣故呢?你用不著感到驚訝,他正在專心琢磨六小時以前獵狗追得起勁的那頭野豬跑到哪裏去了,此刻他別的什麼都不再需要。一個人無論是怎樣充滿憂傷,但隻要我們能掌握住他,使他鑽進某種消遣裏麵去,那麼他的憂傷就會被專注和快樂所取代。而一個人無論是怎樣幸福,但假如他並沒有通過某種足以防止無聊散布開來的熱情或娛樂而使自己開心或沉醉,他馬上就會憂傷和不幸的。沒有消遣就絕不會有歡樂,有了消遣就絕不會有悲哀。而這也就是構成有地位的人之所以幸福的那種東西了,他們有一大群人在使他們開心,並且他們也有權力來維持自己的這種狀態。
請相信這一點吧!作了總監、主計大臣或首席州長的人,要不是其所處的地位使從一清早就有來自四麵八方一大群人不讓他們在一天之內可以有一刻鍾想到他們自己,他們一定會有無盡的煩惱,但公務瑣事拖住了他們,使他們無暇自顧;可是,當他們倒台之後,當他們被貶還鄉的時候,——回鄉之後,他們既沒有財富,又沒有仆從來伺候他們的需要,——他們就不能不是窮困潦倒的了,因為已經再沒有人來阻止他們想到自己。
那個因為自己的妻子和獨子的死亡而那麼悲痛的人,或是一件重大的糾紛使得他苦惱不堪的人,此刻一臉泰然的樣子,居然能擺脫一切悲苦與不安的思念,這又是什麼緣故呢?我們用不著感到驚異,是別人此時給他打過來一個球,他必須把球打回給對方,他一心要接住上麵落下來的那個球,好贏得這一局。他既是有著這另一件事情要處理,你怎麼能希望他還會想到他自己的事情呢?這是足以占據那個偉大的靈魂的一種牽掛,並足以排除他精神中的其他一切思念。這個人生來是為了認識全宇宙的,生來是為了判斷一切事物的,生來是為了統治整個國家的,而對捕捉一隻野兔的關心就可以占據了他,使他無所分心。但假如他不肯把自己降低到這種水平,並且希望永遠都在緊張著,那麼他無非是格外的愚蠢不堪而已,因為他在想使自己超乎人類之上,而這必然會使他生活得異常累。換一句話說,他既不能做什麼卻又能做得很多,既能做出一切卻又不能做任何事,他既不是天使,也不是禽獸,而隻是人。
人們可以專心一意地去追一個球或者一隻野兔,這甚至於也是國王的樂趣。
君王的尊嚴是不是其本身還不夠大得足以使享有這種尊嚴的人僅僅觀照自己的所有,就可以幸福了呢?他是不是一定也要排遣這種思念,做得同普通人一樣?我確實看到過,有人排遣了自己家庭的困苦景象而一心想念著好好跳舞,以便把自己的全部思想充滿,而使自己幸福。然而,一個國王是否也能這樣做呢?他追逐這些虛浮的歡樂,是不是要比鑒賞自己的偉大更加幸福呢?人們還能向他的精神提供更加稱心滿意的目標嗎?使自己的靈魂專心一致按著曲調的拍子來調節自己的步伐,或者是準確地打出一個球,而不是安詳地享受自己的帝王待遇,這難道不會有損他的歡娛嗎?讓我們做個試驗吧:假設我們讓國王沒有任何感官上的滿足,沒有任何精神上的操心,沒有伴侶,一味悠閑地隻思念著自己,於是我們便會看到,一個國王缺少了消遣也會成為一個充滿了愁苦的人,因而人們才小心翼翼地要避免這一點。於是在國王的身邊便永遠都少不了有一大群人,他們專門使消遣緊接著公事而來,他們無時無刻不在注視著國王的閑暇,好向國王提供歡樂和遊戲,從而使他絕不會有空閑。這也就是說,國王的周圍環繞著許多人,他們費盡心機地防範著國王單獨一個人陷到思念其自身裏麵去。因為他們十分清楚,盡管他是國王,但假如他思想其自身的話,他仍然會愁苦的。
我談到基督教國王的這一切時,絕不是把他們當作基督徒,而僅僅是當作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