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檢大觀園當天,鳳姐的老毛病加劇,下體流血不止,躺在床上動彈不得。中秋賞月,連身子也撐不起來,隻得向賈母告假。雖然有眾姑娘和婆子、丫頭們陪賈母賞月,但缺了鳳姐的笑聲,讓賈母一直感歎不夠熱鬧。寶玉因晴雯病情不妙,眼裏看的是中秋圓月,心裏卻全是晴雯的病容。原來晴雯把王夫人罵她的話,全放在心頭,病勢如炭助燃,一發不可收拾,成日咳血,卻不敢把原因說給寶玉知道。
這天,寶玉從外頭回來,看見周媽帶了司棋,拉拉扯扯地出去,後頭又有人抱著箱箱櫃櫃跟著出去,趕忙攔住,問:“哪裏去?”周媽知他平日對丫頭們好,怕嘮叨誤事,賠笑道:“不關你的事,快念書去吧!”
司棋以為救星來了,拉住寶玉,哭訴:“二爺……你好歹幫我求太太去!”寶玉才想起抄檢大觀園的事,看著司棋,不禁傷心落淚,待要去說情,周媽卻說:“太太吩咐,不許耽擱,看到少爺就要拉扯,像什麼話?再不走,我就打你一頓!”不由分說,拉著司棋便出去了。
寶玉呆站在原地,愣愣看著她們走遠,因為遣走司棋是王夫人的命令,也不敢攔阻。過了不久,自言自語地罵那些婆子:“奇怪,這些人一嫁了漢子,染了男人的氣味,就變得混賬起來,比男人更加可憎!”
守門的一個婆子聽了,覺得好笑,問道:“這麼說來,女孩兒個個是好的,婆子個個是壞的了?”
寶玉怒火攻心,恨恨地說:“正是這樣!”還在原地怔忡,幾個婆子唧唧喳喳地走過來,談論著王夫人正在怡紅院攆晴雯的事,一個笑道:“老天有眼,這個禍害妖精若走了,咱們也清淨些!”寶玉一聽,大驚失色,飛也似的跑回怡紅院,一進門便看見一大群人。王夫人一臉怒色地坐著,見了寶玉,理也不理,要人將病榻上的晴雯拉下來,攙出去,還要婆子們留下她的好衣服,隻準帶貼身的走。又把院裏的大小丫頭全叫來,親自看了一遍,問:
“誰是和寶玉同日生的?”
四兒應聲而出。王夫人將她端詳了一會兒,見四兒麵貌雖不如晴雯一半,但也有幾分水秀,觀其行止,又聰明外露,打扮也未免太經心,便冷笑道:“這也是個沒廉恥的貨色!背地裏說什麼同日生的就是夫妻?這是你說的,對吧?別以為我住得遠,什麼都聽不到!我總共隻有一個寶玉,哪裏能放心讓你們勾引!”
四兒見平日與寶玉的玩笑話給王夫人公然說了出來,紅了臉,低頭垂淚。王夫人又叫:“芳官呢?”芳官悶著臉走過來,王夫人又指著芳官說:“唱戲的女孩子全是狐狸精,天天調戲寶玉,不知羞恥!”
芳官頂嘴道:“我哪敢調戲他?”
王夫人瞪了她一眼,說:“你還敢頂嘴!你連你幹娘都敢欺負,何況別人!叫她幹娘領去!”一念之間,又波及其他梨香院的女孩兒,都不許她們留在園裏,叫各人的幹娘帶出去,自行聘嫁。那些婆子們素來恨這些戲子,今日如願以償,全來給王夫人磕頭謝恩。王夫人又一一搜檢寶玉的東西,凡不是眼熟的,全命人收了起來,末了吩咐襲人、麝月:“你們小心看著寶玉,往後有什麼差池,我一概不饒!明年我便要將寶玉遷出園外去,省得在這兒給這些小蹄子們帶壞了!”
寶玉沒見過王夫人這麼生氣,他知母親心意決斷,盛怒之下,事事不能挽回。送過王夫人,一串眼淚便掉下來了,心想晴雯一去,怡紅院裏已無第一等人。襲人過來安慰他:“你哭也沒用,且讓晴雯回家靜養幾天,等太太氣消了,求老太太再叫她進來也不難。”
寶玉賭氣道:“我倒不知道晴雯犯了什麼滔天大罪,竟然要攆她!”又想到四兒、芳官一起被攆,更是淚如雨下。
“太太嫌她生得太好了,又聽了些閑話,所以嫌她”,襲人歎了口氣道,“像我們這些粗粗笨笨的,別人倒無話可說……”
寶玉兩隻眼睛正視襲人,眉頭一皺,說:“那我問你,我們私下開玩笑的話,又沒外人走漏風聲,太太如何知道?”
“你怎知沒有婆子聽去?”襲人反怪寶玉,“你一時高興,哪裏管旁邊有人沒人?”
寶玉心下狐疑,兩隻眼睛硬是瞪得牛眼大,問:“怎麼人人的不是,太太全都知道,單單挑不出你和麝月、秋紋的?”
襲人聞言驚心,低頭半晌,無話可答,過了一會兒才說:“誰知道哪天太太會不會又聽見了什麼,要打發我們呢!”
“你是出了名的至善至賢,她們兩個又是你陶冶教育的,哪裏有什麼可罰之處?”寶玉冷笑一聲,忽又想到病容憔悴的晴雯,“我對芳官和四兒好,眾人看不過去,也就罷了。晴雯和你們一樣,從小就從老太太屋裏過來服侍我,雖然生得好,又伶牙俐齒,也從沒礙著誰,為什麼攆她!”
襲人細細揣測此話,知道寶玉懷疑她,卻也沒話可答,隻聽寶玉又說道:“晴雯自小也是嬌生慣養的,我何曾讓她受一天委屈?她沒爹沒娘,如今送回她那糊塗表哥家裏,就像一盆才鑽出頭的蘭花蕊送到豬圈裏去!我恐怕再見不到她一兩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