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村,隻有初級小學,四個年級三十來個大小孩子擠在一間教室裏上課。後來我才知道那叫“複式教學”。考上高小,我們要到七裏以外的神泉村去念書,稱作“跑高小”。

小學六年級,記得有一篇課文講駱駝,題目是《沙漠之舟》。我們的班任老師生病,教五年級的李老師給我們代過一節課,就是《沙漠之舟》。李老師新來,據說畢業於平定師範幼師專業,舟船之舟,她斷然念成了“丹”字。

傳統戲《蝴蝶杯》,也叫《遊龜山》,山西梆子經常演出。男主角田玉川有一句唱詞:江湖上漂來了一隻舟船。一般老百姓都會唱的。李老師即便沒看過那出戲,她不認識的字,不會查字典嗎?

也是少不更事,我當堂指出了那個錯誤。而這卻是犯了更大的錯誤。我的操行評語上,就有了“有時驕傲自滿”這樣一句評語。

41、方丹

不知經過怎樣的流傳渠道,我七叔手頭竟然存有一本天主教的讀本《創世紀》。或許是老鄉當年趕集上店,得到傳教士免費散發的所謂福音書。而老百姓有“敬惜字紙”的傳統,保存了下來。

地頭飯場,大家不免扯閑篇,東扯葫蘆西扯瓢。我七叔有一次當眾賣弄,給大夥講聖經上的大洪水故事:發了大水,人家外國人不怕!人家坐上那“方丹”就走啦!

方舟說成“方丹”,大家聽得津津有味。七叔講得興致勃勃。我汲取了教訓,不敢再次驕傲自滿。

42、木易千秋烈

《蝴蝶杯》戲文裏,田玉川打死人命,化名逃亡。田玉川三字,添加一些筆畫,改成了“雷全州”。

楊家將故事,被俘的楊四郎則將楊字分拆,更名木易。其實,楊字分拆,是木與昜。易與昜,是兩個字,不同音。大家以訛傳訛罷了。

有一年,大家去參觀代縣楊家祠堂,題字留言。我當場擬了一副對子:

木易千秋烈,

弓長一寸丹。

“一寸丹”者,是說我當場的一點心境。韓石山慣愛煞風景,說:你們張家盡是些奸賊!

43、司馬馮同

司馬是複姓。司馬遷遭受宮刑之後,忍辱完成偉大的《史記》。

司馬後人為了避禍,將複姓拆開,改為“馮、同”兩姓。

至今,司馬遷故裏依然有馮同兩姓,聲稱是司馬遷後代。兩姓絕不通婚。

據說,西漢開國勳臣韓信被殺害,家族為避禍而逃亡。並且將韓字分拆,改成“卓、韋”兩姓。

又據說,廣西壯族多姓韋,此韋即是源於韓信後人之韋。

44、十個撒拉九個韓

中國青海、甘肅的少數民族撒拉族和東鄉族,最早的族群都是元朝初年成吉思汗的大軍從中亞裹挾遷徙而來。

當撒拉族的一支從中亞的撒馬爾罕地方於700年前輾轉遷徙來到中國時,中國官員要按習慣登錄他們的姓氏。沒有中國姓氏的撒拉人靈機一動,反問道:你姓什麼?那具體負責的官員說姓韓。撒拉人就隨口回答了,你姓韓嘛我也姓韓。

結果,漸漸接受了漢姓的撒拉族,其中以韓姓者最多。

45、哥哥姓張弟弟王

一年到雲南中甸藏區遊覽,開同一輛出租車的司機是兄弟二人。上午,哥哥開車,介紹說姓張;下午,弟弟開車,變成姓王。

原來,藏民普通百姓,沒有姓氏者居多。強巴、格桑,名字重複的很多。上學讀書,老師一般都會給取個漢名。於是,就出現了親兄弟不同姓的怪異情況。

但藏民自己不以為怪。本來沒有姓氏觀念,老師規定姓什麼,無所謂。

46、女人不識數

農村文化教育缺失,至今有兒童失學。父輩當年,男孩子尚且沒有機會讀書,遑論女子。所以我們村,如果多數男人不識字,那麼就有相當部分的女人不識數。

我敬愛的祖母,調教七個兒媳、統領偌大家族的老太太,第一不認識鍾表,第二不認識紙幣。

鄉村自古無鍾表。男人收工、女人煮飯,看日頭。陰天怎麼辦?估計、約摸。父親孝順,曾經多次接祖母到太原來遊玩。祖母自是閑不住,扭了小腳做飯。做飯的時間,還是要到院子裏看日頭。

鄉間生活古來基本自給自足。扯布打酒,也是男人趕集上店,不興女人家拋頭露麵。婦女很少機會購物,從未經手過銀錢。況且過去使用銅錢,可以數得來個數;後來換了紙幣,花花綠綠的,女人們哪裏認得?

我四大娘能夠打煤油、割豆腐,祖母當眾是要批評的:

一個女人家,敢去割豆腐,把她張狂的!

但在私下,頗為羨慕:

看看人家,一個女人,能割回豆腐來!

47、三八二十五

大宗采買,人們得進城趕集。平時,則有貨郎走村串鄉,販賣些針頭線腦,方便大家。貨郎擔裏,鬆緊帶、琉璃球,五色絲線、頭繩裹腿,琳琅滿目。貨郎進村,簡直就是婦女兒童的盛大節日。即便不買東西,看一看,也高興。

我記事的年齡,建國初期,一分錢還是一百元,而且紙幣與銅錢通用。一個銅元,打一兩煤油、買一隻燒餅,和一隻雞蛋價錢相當,都算三分錢。

一個民間故事,講有個女人買線。彩線七個銅錢一綹,那女人捧了一把銅錢來,大呼小叫的:掌櫃的,買三綹兒線!三八二十五,我數得對對的!

貨郎覺得遇上了糊塗老婆,貪圖一個小錢的便宜,也不數錢,嘩啦扔進錢匣子。待會兒,那女人出來找後賬:掌櫃的,我家男人說了,三八二十四。我多給了你一個錢!

貨郎無法,隻好找還女人一個錢。他卻不知道,那女人狡獪得很,一早捧來一把錢,隻有二十三個。

48、黑雞大娘

我的老家,偏僻山村,曆來貧困。合作化時代,光棍成群。而女孩子不論癡傻醜笨,不發愁出嫁。慣常的說法是:手把豬頭,不愁找不到廟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