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現在快樂了,”他輕聲地說,“我在你身邊,我回來了,一輩子屬於你了。可是你一定要冷靜,你給了我不小的驚嚇。你不可以再激動了,也無論如何不能再步入歧途了。我不會再讓你受累,可是你一定得答應我要像現在這麼冷靜,這麼聽話。”
他感到她的手在自己的手中顫動、掙紮;他猜出了她已經開始在反叛了,他握得緊緊的,就像要扣住她的靈魂一般。
“親愛的艾葛娜絲,好好聽我說!你是不會知道我今天是受了多少苦的,但卻是必要的。我把我所有汙穢的外殼都撕下來了,我鞭笞自己直到流出血來。而現在我卻回到了你的身邊,是你的,屬於你的,但是按照上帝的意旨,我在精神上是屬於你的……你聽我說他繼續緩慢且吃力地說,似乎自心窩裏痛苦地把話挖出來給她:“我覺得,我們相愛好像有好多年了,一年的歡樂取代了一年的痛苦,我們愛到痛恨,愛到死亡。大海上所有的風暴,所有無情的生命都埋在我們心裏。艾葛娜絲,啊,我靈魂的靈魂,除了我能給你的,我的靈魂之外,你還能再要什麼呢?”
他停下沒再說下去。他發覺她不了解,她不可能了解。他看到她離得他更遠了,就像生命與死亡之間;然而,就因為如此,他也愛得她更深,就像愛一個垂死的人。
她輕輕地把頭自他的肩頭抬起來,眼睛又帶著敵意地看定了他的臉。
“現在你該聽我說了,”她說,“不要再對我說謊話了。我們到底要不要像昨晚決定的一起離開這裏?我們不能再像這樣在這裏住下去了。這是不容置疑的!這是絕對不能改變的!”經過半晌痛苦的死寂之後,她又怒火中燒地重複了一句,“要是我們想生活在一起,就必須立刻走,今天夜裏就走。你知道我有錢,也都是我自己的。你母親,我哥哥,還有許多人,事後都會原諒我們的,因為他們會了解我們是為了誠實才生活在一起的。我們不能再這樣繼續下去,不能,我們不能!”
“艾葛娜絲!”
“立刻回答我!要,還是不要?”
“我不能跟你一起走。”
“呃——那你回來幹什麼?離開我!走開,你離開我!”
他沒有離開她。他感覺得到她渾身都在發抖,他有些怕她。當她將頭垂向他們緊握著的手上時,他以為她會狠狠地咬他一口。
“走,走!”她仍不肯就此幹休,“我並沒有請你來!既然我們應該勇敢起來,你又何必回來?你又為什麼吻我?哼,你要是以為可以這樣玩弄我,你可錯了!要是以為你晚上可以到這兒來,白天卻寫侮辱人的信給我,那你就更錯了!你今天晚上來,明天晚上還可以來,每天晚上都來,直到把我逼瘋為止。不行,我受不了!”
“你說得可真好,我們一定得純潔、勇敢她還在說,麵容變得衰老而可悲,死一般的慘白:“可是在今天晚上以前,你怎麼沒說呢。你令我感到恐怖!你走,給我走得遠遠的,立刻就走,這樣我明天早上醒來的時候,可以不必再害怕你再來,再被你這樣侮辱!”“啊,主啊,啊,主啊!”他呻吟了一句,將身子低向她,卻被她急遽地推開了。
“你以為你在跟小孩子說話嗎?”她終於爆發了:“我已經老了,是你在幾個小時之內就把我折磨老了。人生的光明大道!嗬,是呀,要是我們繼續這麼偷偷摸摸地,就算走上光明大道了,是不是?我找一個丈夫,你給我們證婚,然後我們可以照樣相會,一輩子也就不會有人知道了。你要是這麼打算,那你就看錯了我了!昨天晚上你說的是:‘我佩離開這裏,我們結了婚我可以找事做。’你不是這麼說的嗎?可是今天晚上你卻跑來跟我談上帝跟犧牲了。我們現在幹脆一了百了:我們分手吧。可是你,我再說一遍,你必須得在今天晚上就給我離開這個村子,我永遠也不要再看到你。要是你明天早上再到我們教堂去做彌撒,我也會去,我要站在聖壇上對大家說:‘這就是你們的聖人,他白天可以顯現神跡,到了晚上卻會跑去玩弄無助的少女的!’”他徒然地想用手對上她的口,但是她仍在喊:“走,給我走開!”他抱緊她的頭,摟在他的胸前,惶恐地看著緊閉的房門。他記起了母親所說的話,那黑暗中神秘的聲音:“那老神父就坐在我身邊,對我說,我很快就要把你跟你的兒子都趕出這個教區的。”
“艾葛娜絲,艾葛娜絲,你瘋了,”他呻吟著,嘴唇靠在她的耳邊,她猛烈地想要掙開。“鎮定下來,聽我說。並沒有什麼變故,你沒有感到我有多愛你嗎?比過去要多一千倍!我不要離開你,我要在你的身邊,拯救你,像臨死之前,獻給上帝一樣地把我的靈魂獻給你。從昨天晚上到現在,我所受的一切痛苦,你又怎麼能知道呢?我逃走了,卻仍肩負著你:我像一個身上著了火的人,愈想逃出火焰就燒得愈厲害。我今天什麼地方沒去過,要克製自己不要冋來,我什麼法子沒想盡?然而,我還是來了,艾葛娜絲,我怎麼能不來?你聽見了沒有?我不會辜負你,不會忘記你,我不要忘記你!可是,艾葛娜絲,我們得保護我們的名譽,我們一定要永遠保持我們的愛情,我們一定要用人生一切最美好的來鞏固它,用自製,甚至用死亡,也就是以上帝來鞏固它。你了解嗎,艾葛娜絲?說呀,告訴我你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