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語言的館舍(2)(1 / 3)

而早在“文革”初起的1966年,就不知經由什麼渠道流傳到社會上,有油印本廣為翻刻。油印本上,《念奴嬌》的最後一句是這樣的:“不須放屁,請君充我荒腹!”作者填詞年代在我國所謂三年自然災害時期,全民饑饉,空腹荒慌;這首原本就是針對修正主義的詞作,油印本的結末句就顯得相當貼切。

1976年元旦,周總理病危之際,這首詞與《水調歌頭·重上井岡山》一塊公開發表。後一首《水調歌頭》中偏偏又有“到處鶯歌燕舞”的句子,與當時全國人民極為陰冷的心情十分矛盾,頗難引發共鳴。而且,《念奴嬌·鳥兒問答》的結末句竟然變成這樣:“不須放屁,試看天地翻覆!”

當年,是什麼人的膽量與權勢都大到那種程度,膽敢狂妄地改動主席詩詞?

至少在當前,這還是個謎。破解它,有待時日,有待專門研究家來考證。

問題是,1976年元旦兩首詞發表的時候,由著名播音員以普通話美聲朗誦,許多地方不押韻。那樣的形勢,那樣的心情,聽那樣的官腔,就更加不悅耳。其實,就詩詞而言,毛澤東寫得相當好。隻不過用普通話來讀,不免煞風景。普通話的四聲,取消了入聲,而《念奴嬌·鳥兒問答》所押的偏偏正是入聲韻。

推廣普通話,不過是半個世紀以來的事。我國古來所通行的官話四聲,原本是“平上去入”這樣的四聲。1932年,專家投票以一票之差取消了入聲。平聲分為陰陽,叫成一聲、二聲。

那麼,原先的入聲究竟是怎麼回事?這需要多少費點筆墨。

比方,老太原說話,“吃喝玩樂”,四個字,除去第三個,其他三個就都是入聲。十個數字,“壹陸柒捌拾”,我們晉方言來訓讀,竟然有五個入聲!

這樣,我相信咱們山西人馬上就能明白:入聲原來就是這個呀!

在我國廣大地區,眾多的方言裏也極富入聲。或者說,古來的官話四聲所以包含入聲,恰恰在於入聲有豐厚的生活基礎和廣泛的實用價值。方便顯豁的例子,是古來的文人作詩填詞,多有押入聲韻者。例如蘇東坡的豪放派代表作《念奴嬌·赤壁懷古》,李清照淒婉的名篇《聲聲慢·尋尋覓覓》,國人耳熟能詳的嶽飛的《滿江紅》,皆步入聲。毛澤東三十年代所寫的另一首《念奴嬌·昆侖》,也是入聲韻。

關於入聲的研究,就我所知,專家教授們舉些例證,往往首先愛講廣州方言多入聲,其次則要講上海方言及長沙方言也有不少入聲。這樣舉例,當然不錯。

但若非所見不廣,至少是思路有偏。試問:唐詩宋詞廣泛采用入聲韻的時代,是廣州話和上海話以及長沙話流行的時代嗎?你們去廣州,不是專門浪費差旅費嗎?

入聲,是為古來官話四聲之一。而古來通行的官話,主要建立在北方音韻的基礎上。比方,由山西家用晉方言來誦讀一番上述提到的詞章,隨口念來自然而然合轍押韻。三晉方言,入聲比比皆是,我十分驚異研究家們何以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新近的研究結論,把晉方言列為我國北方語係中最主要的方言。山西作為華夏文明的發源地之一,晉方言包括它豐富的入聲資源,定然對北方音韻的形成有其不可或缺的功用。

方言不利於廣泛交流,因而倡導普通話。不過,正如京劇即便盡善盡美,亦不能完全取代地方戲;即便官方倡導、行政幹預,普通話在事實上也難以完全取代地方話。

廣東人要聽粵劇,紅線女該怎麼唱呢?

京劇昆曲的唱腔念白中,還保有相當多的“尖、團”字,傳統與習慣並不容許把它們變成普通話。

昆曲,特別是南昆,唱腔念白說的是江蘇昆山話。演唱中最大的講究是“逢入必斷”。因為,入聲,原本就有氣息斷開的特征。

曲藝小品中調侃廣東人說的是鳥語;其實許多地方的方言土語,都是隻管本地人交流方便,外地人聽來都像鳥兒問答。作為古典格律詩詞的欣賞,想要讀好《念奴嬌·鳥兒問答》,還必須是“鳥兒問答”。

酸甜苦辣細細品

大概是央視《開心辭典》節目中,曾經問到選手一個問題:酸甜苦辣中某一味道,在口腔舌頭的什麼部位較為強烈?

選手思考有頃,不得其解。

所謂美女主持王小丫,很矜持的樣子。好像什麼都懂,其實她也隻是預先拿到標準答案罷了。

當時,我會心一笑。覺得那位考生腦子不開竅。至少,對我們日日時時使用的漢語言,缺少起碼的敏感。

其實,漢語之神妙正在漢語本身。酸甜苦辣四字,如何發音?舉例來說,甜字的發音部位,正是甜感在口腔舌頭的準確部位。其餘幾字亦然。

你說“苦”,發音正在舌根喉嚨;而品嚐苦味,最苦正在舌根。

你講“辣”,聲母發音在舌尖、而韻母發音在口腔上下。口感最辣部位,就在這些地方。

何謂“呼吸”?你會說漢語,你將之念出來就明白了。

“開合”、“吐納”亦然。

人們日常頻繁使用言說的“來去”二字,也是這樣。

來,舌頭有回卷;去,不僅發音送氣,連嘴唇都要噘出去。

便是幾欲通行全世界的英語,他們的“來去”——come和go,也是前者發音有收攏氣息的意味,而後者有送氣特征。

或者說,全人類的語言,其創建之初都有若幹象征和譬喻的符號功能吧。

且說我們日常使用極多的這個“去”字,在中國的各大方言區,有著差別巨大的不同發音。比如在我們山西,比如在雲貴川地區,包括湖南方言中,去字發(ke)的音。與普通話差異相當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