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黃河,我想:永恒流淌的黃河,在時間的向度上,它是古老的,又是新奇的。它從洪荒遠古流淌而來,流進沿途人民此在的日日夜夜。悠長廣遠的黃河,在空間的意義上,它是遙遠的,又是逼近的。黃河之水天上來,流經沿途人民的家園、眼底腳下。

“走馬黃河”,如果是一種文化考察,是對黃河文明的認識感知。這與地理考察的區別,無須多說。我的具體情況,當然有即時考察與多年體味的關聯,有整體把握與具體感知的關聯。最終完成的專著,呈獻給讀者的作品,應該是你說的那幾種關係如何把握的最終體現。

如同先前對待自己的小說作品一樣,我還是希望通過作品來說話,希望讀者通過作品來評價我的勞動,通過閱讀來獲得具體真實的感受。

唐晉:你一直主要是搞小說的,像這次活動後完成的文本,在界定上似乎是遊離在散文、紀實文學甚至小說之間的。你在出發之際,以及考察期間,對采取何種文體或以何種方式來完成這部專著,肯定費了不少心思。不管使用哪種文體,對你不啻都是一個挑戰。我們想知道,是哪種心緒或哪種考慮使你采用目前這種散漫幽廣而又不乏激越奔注的敘述筆調,宛如黃河水流波紋似的文體的?

張石山:作家不必把他們的寫作說得多麼神秘。不過,具體到本次創作,在下筆之初確實是頗費躊躇。

具備相當的素養,有著豐富的積累,是一方麵;對選題感興趣,切入選題有悟性,這是另一方麵;不辭辛苦進行了深入專注的行走考察,在行走過程中能夠迅速進入角色、敏銳感覺、準確把握,是又一方麵;而這一切,最終都要升華醞釀,以文字充分體現,以麵對讀者,是尤為關鍵的一個方麵。

是強調目擊的新鮮獨特,還是強調因直接目擊而產生的新穎感受?如何生動地向讀者介紹轉述大量的第一手材料,又如何深入淺出引導讀者一塊達到文化的思考層麵?怎樣既注重作品的可讀性,又蘊含相當的學術性,臻於雅俗共賞?所謂“穿透自身才能抵達彼岸”。主觀敘述樣式的選擇,常常就決定了一切。

確實,我不是報告文學家,缺乏寫作類似文本的經驗。你講的“挑戰”無疑是存在的。好在經過充分的醞釀構思,依賴多年陶冶的敘述功底,最終完成的文本我是滿意的。這確實不僅僅是一個“我決心要寫好”的態度問題,而會考較作者的文學素養和表達功夫,要耗心血。好比我認定自己在多年的創作中堅守“民間立場”,這不僅是一個立場的選擇簡單“表態”,這其實還需要能力。

唐晉:你剛才講到了“民間立場”,能否具體發揮一下?你不是民俗方麵的專家,據我所知你格外喜歡民歌,民歌也唱得相當地道,但也不是研究民歌的專家,你對民俗民歌投入熱切的關注,並且以極大的熱情來書寫描摹,是否就是民間立場的具體體現?

張石山:民間立場,怎麼說呢?簡單說吧,就是老百姓的立場。替老百姓考慮,而不是預先準備討好什麼人,動筆之初就“心理投誠”。但這決不僅僅是一個決心,決不僅僅是呼喊口號可以完事。

況且,書寫描摹民俗民歌,不一定就能證明是堅守民間立場。也可以是居高臨下的立場,由於隔膜而自說自話的立場。比如對一些農村題材而又用傳統手法表現的作品,北京上海的大批評家往往評價一句“土得掉渣”,不知是誇獎還是貶低。至少,是一種嚴重的隔膜。

與其說我在描寫介紹民俗民歌時是充滿熱情的,不如說我多年來對它們就是從骨子裏認可喜歡的。那是我由衷的關注,而絕不是為了表現或者表演什麼。我希望我追求的民間立場最終化入自己的血脈。隻能說,我的努力還遠遠不夠。

唐晉:你認為黃河文明在走進新世紀後,它最需要一種什麼樣的東西納入它的視野和心靈?

張石山:說到底,文化是通過人來傳承與更新的。我想,一個多世紀以來我們民族的優秀分子文化精英所追求的,正是黃河文明需要納入視野和心靈的。文化,有個“化”字,其他民族的優秀文明,隻有化入黃河文明,既不是視作異端防範恐懼如洪水猛獸,也不是奉為聖經光芒照耀,才能成為我們的文明。黃河文明幾千年來正是這樣更新進步的。對此,我充滿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