辯護詞一句比一句毒,張太監氣得簡直都要昏厥過去,自己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了。曹汝霖一見,更是乘勝追擊,進一步指出:張靜軒在進宮當太監前曾經婚娶,現當年所娶之妻仍然健在,並未離異。張太監置前妻不顧而再娶,實屬不義。曹汝霖進一步申辯離婚關係到公益之事項,若因錢債之故,而拘束離婚之自由,與共和體製以及民國法律精神相悖。
曹汝霖洋洋灑灑,把這個案子和中華民國、革命這些大概念聯係起來。法官都快聽傻了。要說懂法律,那些法官比這位留學歸來的法學高材生差遠了,隻有點頭稱是的能耐。最後審理結果,審判官幾乎全盤接受了曹汝霖的意見,準予離婚,但同時也覺得人家這位張太監也太窩囊了,為了平衡,判決程月貞將帶走的金銀珠寶分期償還。
曹汝霖也因為這起離婚案而時名滿京城。程月貞母女得到了她們夢想的自由,隻有張太監,竹籃打水一場空,還實實在在地被當眾羞辱了一頓,氣得真想一頭撞死。
讓我們欣賞一下這起著名的太監離婚案的判決書:
此案程月貞提起離婚之訴,根據三種理由,曰太監也,重婚也,虐待不堪也。但使三者有一,已與法理相背。然據趨重家族主義之立法例,配偶者知有離婚原因,逾一年者不得起訴。則前兩種之理由已不成立,至其根據第三理由,則須有其他事實上之證明,不能憑空言提訴。但張靜軒之辯訴狀及口頭陳述,均稱甘心離婚。可見雙方愛情,業已斷絕。至張請追還身價並追程所攜逃動產等情,查人身不得為所有權目的物,前清之季,已懸厲禁,況在民國?前此身價之款,豈容有要償權?張又變其主張,謂我乃代彼還債,有字據為憑,並非身價之比等語。夫程因張代還債務,故願為其使女。是時程之對張,固明明負有債務,而以勞力為辨濟。然張既娶程之後,則依中國慣習,夫婦財產,並無區別。婚姻成立之時,債權債務之主體合並,權利即已消滅。從前既無特定契約,事後豈能重新主張?至程隨身必需之衣服首飾,按諸法理,亦無褫剝一空以償債權之辦法。張又謂非將隨身銀元及拐攜錢物追繳,實難從其離婚等語。殊不知離婚乃關於公益之事項,還債僅關於私益之事項。若因錢債之故,而遂拘束其離婚之自由,與法理未免徑庭。況張蠶室餘身,隻應雌伏,而鵲橋密誓,竟作雄飛。陳寶得雌,固已一之謂甚。齊人處室,乃欲二者得兼,而如程者,籍隸章台,身非閨媛。桃花輕薄,本逐水而無常。柳絮顛狂,豈沾泥而遽定?在程既下堂求去,不甘鴛譜之虛聯。在張自覆水難收,無望鸞膠之再續。倘必作蒹葭倚玉之想,求破鏡之重圓,恐複有蒺藜據石之占,歎入宮而不見。所以聚頭萍絮,何如池水分流?並命蕙蓮,僅許花風吹散。至若玉台下聘,雖有千金,而金屋藏嬌,倏將二載,一雙絛脫,既經璧合於羊權,十萬聘錢,詎望珠還於牛女。是則程固可請從此逝,而張亦無容過事要求者也。雖然事非所天,黃鵠不妨高舉。而物各有主,青蚨何可亂飛。同衾人縱許裾分,阿堵物豈容席卷。蓋一則監守自盜,未能舉證剖明,一則人財兩空,亦應原情矜恤。用定期限,勒令償還。
這張判決書真可謂千古奇文。大概隻有在清末民初這種環境裏才有。法官當年可能也是科舉出身,文章才華被埋沒了,趁著判決的機會大逞其能,一句話非要劈成一百句說,還要對仗工整。其實,換成白話就一句:無聊,你們該幹嘛幹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