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蕭景琰也明確表態之後,滿殿之中,隻有梅長蘇依然保持著沉默,在象一鍋沸水般翻騰著的朝堂上,他安靜得就跟不存在一樣。可是隻要認真一點觀察,就可以發現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一直灼灼地盯著禦階之上佝僂著身體的蒼老帝皇,仿佛想要穿透那衰敗虛弱地外殼,刺入他強悍狠毒、唯我獨尊的過去……
殿內群臣附議之勢已成鼎沸之狀,在萬眾矚目中,梁帝緩緩的走下了禦階。途中他的雙腿一顫,還在台階上狠狠地摔了一跤,就連頭上的冠冕都掉了下來。任誰都能看出,這位天子如今已經老邁,再也不複當年。
高湛急忙上前將他攙扶起來,梁帝甩開了他的手,事到如今,他任然不願意就這麼的認輸。顫巍地走到蕭景琰麵前,他直直的盯著這位自己一度覺得十分滿意的皇太子,開口問道:
“若是朕不答應呢?太子莫非還要逼宮不成?”
在梁帝狠厲的目光下,蕭景琰沒有絲毫的膽怯,雙目堅定的與他對視道:
“當年皇長兄沒有做的事,兒臣自然也不會做。今日百官所請的無非是還原當年的一個真相罷了,父皇究竟為何連如此理所應當的請求都不能答應呢?”
“你……你不要以為朕不敢拿你怎麼樣!朕殺了你,明天照樣還會有新的太子!”
如果單單隻是群臣的騷動的話,梁帝還有幾分信心可以威壓住他們,但此刻麵對蕭景琰的烈烈目光,他開始有些心神慌亂。他了解這個兒子對於祁王和林氏的感情,當初在絕對劣勢的情況下,他尚且會不計得失大力爭辯,現在確鑿的證據已經出現,蕭景琰當然不會肯善罷甘休。如今不壓住這個兒子,就穩不住當前嘈亂失控的局麵。
“父皇當然可以殺了我,你甚至可以殺掉所有反對你的人,隻因為你是王。但是當你殺光了所有人的時候,你還會是那個高高在上的王嗎?”
麵對梁帝的威脅,蕭景琰絲毫不為所動,前世他在胸前抵著利劍的情況下都沒有半分妥協,今生又有何可懼。
聽著蕭景琰的話,梁帝咬著牙,遊目殿內,想要找到一些可以支撐的力量。然而無論是老臣、新臣,還是皇族、後宮……每一個人的臉上都看不到他所希翼的表情。他突然發現,如今他早已沒有什麼辦法,可以轄治得住一位政績赫赫的監國太子了。
雄踞至尊之位,稱孤道寡數十年,梁帝直到此時才真正品嚐到了孤立無援的滋味。更重要的是,如今的他已做不到象當年那樣,強悍粗暴地否決一切異議了。
他抖動著花白地須發,顫巍巍地轉身想逃離這間令他呼吸不暢的大殿。高湛抱著剛剛梁帝掉落的冠冕,在他背後亦步亦趨的跟著。
朝臣們依然在梁帝離去時恭敬地跪拜,但至尊天子心中地感覺已經與以前俯視群臣時截然不同了,這種不同是骨子裏的,被感覺得越深刻,就越是沒有言語可以形容。他獨自一人孤零零地登上了龍輦,離開了這個讓他飽受打擊的地方。
皇帝寢殿的小炕桌上,上午未完的那盤棋局依然按原樣擺著,一子未動。梁帝踉蹌著進來時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這個,頓時怒從心頭起,一把掀翻了棋盤,黑白的玉石棋子四處飛濺,有幾粒還砸在了他自己的臉上,砸得皮膚隱隱生疼。
壽儀之後,父子再戰……可如今還能再戰什麼呢?赤焰一案是橫亙在父子們之間最大的一個心結,這個梁帝早已知道。但他沒有想到的是,這樁案子的背後居然還有那麼多連他也不知道的真相,他更沒想到的是,事隔整整十三年後,這一切竟然又重新浮出了水麵,就好象那些亡靈的怨念,堅持著不肯歸於平靜和安息。
梁帝突然打了一個寒戰,不由自主地瑟縮了一下身體,剛想叫靜妃,又硬生生地停住,最終還是大聲的喊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