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想著,虞笑越是縮了縮身子,打算離去。
然而,她才不過轉身的空檔,陵羽早已身形矯健,一個飛步晃到她的跟前,擋住她的去路。
意識到有人擋在自己麵前的時候,虞笑已然慣性的身子前傾,故而在被擋住的那一瞬間,她後退避開不及,直直便撞在了陵羽的胸前。
‘咚’的一聲,額頭一撞,她下意識捂住自己的腦袋,淚眼汪汪抬眸看向陵羽:“殿下,我知錯了,真的真的知錯了,殿下就放過我一次罷,我那晚上也是實在好奇的厲害,就想著聽一聽究竟是何事情,決計沒有要泄露什麼機密!”
到最後,她已然泣不成聲,那似模似樣的偽裝,看的陵羽唇角抽搐,好半晌不出話來。
“咳,虞笑。”陵羽無奈歎息,道:“我並沒有要如何的意思,你不必再演了。”
想也知道,虞笑並不是那等子嬌滴滴的姑娘,所以她此番痛哭失聲,不為其他,就是為了逃脫罪責罷了。
如此狡黠的一個女子,若是放在從前,他定然不願多看,可不知為何,如今再看虞笑,竟是……有幾分惹人心軟的蘧然。
“當真?”虞笑抬眼,悄悄睨了眼陵羽,問:“殿下當著不打算問罪?”
問這話的時候,她眼角的淚還掛在長長的睫毛之上,梨花帶雨,好不可憐。要不是陵羽一早知道她的性子,恐怕要被她給欺瞞了。
“不打算追責。”陵羽搖了搖頭,頗為無奈:“原本你偷聽一事,便是營帳守衛不森嚴所導致,要追究也是先追究旁人,隻是近來我實在心力交瘁,無法顧及太多,這等子事兒就當從未發生過罷。”
心力交瘁,無法顧及太多?
這一番話要是給旁的士兵聽著,指不定要如何驚駭無言,不敢相信。畢竟陵羽素來是個治軍有方、嚴厲苛刻的太子,若非這些年他做事如此,威望怎會如此之高?
不過,在有情人麵前,這等子‘清規戒律’的,倒是成了其次。
“那就好,那就好。”虞笑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鬆了口氣:“殿下果真是大人有大量,宰相肚裏能撐船、氣度……”
“不必誇了。”陵羽歎息,打斷虞笑那滔滔不絕的讚美之言,隻道:“我之所以會知道你大概聽過這件事,不為其他,隻是因為這兩日此事風浪許多,包括百葉族那頭,也在與我交涉。”
正因著風浪許多,幾乎兩軍陣營之中,大多數人都知悉此事的緣故,陵羽才深覺,依著虞笑的性子,也會對這件事有些了解。
“交涉?”虞笑微微頓住,臉上的神色頃刻間有了些許變化,不過她一笑掩過,問:“殿下的交涉……是何意?”
她想問的,實在很多,可如今聽到陵羽交涉一事,她其實很怕……又知道自己不該強求,哪怕如今陵羽告訴她,他動搖了,想要用她去換取江山社稷,她也明白自己沒有資格要他如何。
虞笑的偽裝,落在陵羽的眸中,很是明顯,他心尖一顫,下意識靠近她兩分,低眸看她:“笑笑,你在害怕?”
這一聲笑笑,很是溫柔,哪怕陵羽脫口而出時,頗有幾分尷尬之意,但他還是一瞬不瞬,緊緊盯著虞笑的麵容,似乎生怕錯過她的一絲情緒。
虞笑背脊微僵,忽然回憶起從前在慕容府的時候,她聲嘶力竭的哭喊著,讓母親不要送她離開,而她母親隻站在遠處,同她……笑笑,不必害怕。
不必害怕嗎?
她細長的指尖蜷縮成一團,就像她的魂體一樣,在無數次的丟棄下,下意識兀自蜷縮,保護著自己。
“我……怎麼會害怕呢?”她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抬眼看他:“殿下要送我去百葉族也好,送我去其他什麼地方也罷,這是我的命,我左右不得。”
這是她的命,所以,她必須接受命運的安排,哪怕是要她現在去死……虞笑想,她也沒有絲毫選擇的餘地。
從許多年前開始,她便不再是人,而是棋子。不會,也不該畏懼什麼的棋子啊!
“笑笑,你既是聽了牆根,大抵也知道,我過的話罷?”陵羽低眉看向她,忽然將她擁入懷中,語氣破荒的很是溫柔:“我過不會將你送去與旁人,便決計不會。隻要有我陵羽在的一日,你便隻是我陵羽的女人……除非哪一日,我護不住你了,先你一步離去……”
“殿下,若是哪一日你死了,我必定不苟活於這世上。”虞笑含淚,望著他的眉目璀璨一笑,如山花盛開,妖嬈多情,卻也盈盈泣血,令人沉迷。
她知道,從這一刻起,從陵羽給她承諾的這一刻起,她的愛便綿延縱橫,至死不休!
……
……
“長安,不知道你有沒有這樣一種感覺,”虞笑眸底笑意稀薄,仿佛隔著燭火看到了那年陵羽對她誓言篤定,眉眼滿是恍惚:“就是這一生,你分明什麼都不甚稀缺,可唯獨覺得心尖空洞,總忍不住想要用力去抓,拿著什麼東西,來填補空虛的心。”
她早年被人丟棄,父母不疼、家族不全,一直獨自漂泊,沒有定所。故而,到了長成以後,她總控製不住的覺得心中空洞,努力想要用什麼去彌補、去填補那些空洞。
所以,她看似無情,其實也是多情,直到遇到陵羽,那個冷傲而又鐵骨錚錚的男子,他許諾此生絕不拿她換取什麼,絕不棄她不顧。她內心的空洞,前所未有得到了填補,所以至此便死心塌地的愛上了這麼一個男子,意料之中,卻又難以置信。
“我那時聽著阿羽的,便找到了那填補我內心的東西。”她輕輕笑了起來,眼角泛淚:“其實我不知道,最初的時候,我對他究竟是歡喜還是他隻是我的救贖,可愈漸與他一起,我便愈發陷入其中,不可自拔。”
情愛一事,她不清到底誰才是先來後到,或者,她也不明白,是不是當年吳幽亦或者宋卿,任何一個人給了她陵羽給過的承諾,她也會一樣死心塌地的隨著他們其中一人。
可事實就是如此,著不離不棄的,是陵羽,最終做到的也是陵羽。他是頂立地的,所以在死之前,他一次也沒有……一次也不曾想過鬆開她的手。
他給了她陷入執念的理由,所以她也飛蛾撲火,不計所有!
聽著虞笑的話,莫長安終於,有些眼眶發酸。
不是因著故事太感人,也不是因為虞笑看起來如何淒楚,而是因為她的的確確懂得虞笑的感受,或許不那麼深切,可她懂得那種空洞的感覺,明白那種不顧一切想要填補空虛的幹枯,也知道這種情緒,對於一個早年經曆如斯的姑娘,是如何的不可遏製。
那一頭,虞笑眸底微深,似乎想到了什麼,繼續道:“這件事,我後來得知,其實也是機緣巧合,但最最主要的還是吳幽的幹涉……”
百葉族的首領想到以虞笑為交換條件時,誰也不知是為何,但後來虞笑得知,原來那首領便是當年幾個告訴她暗道的少年郎中的其中之一。
那首領因著聽聞虞笑帶著陵羽離開的事情,終於發現虞笑便是他年少時愛慕的姑娘,但即便如此他也沒有不理智到以城池交換之。
可吳幽卻是暗地裏派人,與那首領,可以巧妙施計,隻要他寫了降書與陵羽,便可以一石二鳥,如願以償。
“你瞧,吳幽是不是狡猾的厲害?”到這裏,虞笑忍不住嗤笑一聲,極為不屑和厭惡道:“他隻不過隨隨便便派個人去暗示罷了,就能夠在千裏之外,執掌棋局。”
所謂一石二鳥,便是讓那首領在遞出信函的時候,無所損傷。
若是陵羽答應了以美人交換城池的條件,那麼他大可以在收下美人之後,借口美人並不讓他滿意,轉而拒絕降書上的詞。畢竟在信函之中,他雖表現的很有投降的意願,但字裏行間還是有極為隱晦的幾個字,表示了此事若是不讓他滿意,他便大可以失信於人。如此一來,美人在懷,還不必損了一兵一卒,可不是極為巧妙?
可若是陵羽不答應呢?那麼百葉族便更沒有什麼損傷的地方。一軍主帥,舍不得一個區區女子,整日裏隻顧流連在婦人的襦裙之間,如何不能讓軍心大亂?
不得不,吳幽的計策,如此狠毒,狠毒到裏裏外外都不讓陵羽有好的名聲,無論是舍得美人,還是不舍美人,他終歸都是要落得個懦夫亦或者‘昏君’的名稱,對於吳幽來,簡直妙哉。
莫長安眸底一滯,不由蹙眉:“他……是故意要讓你醒悟?”
“可不是嗎?”虞笑冷冷扯唇,淡聲道:“人啊,就是貪心至極,分明為了江山社稷丟棄我,到了最後卻又想著牢牢掌握我的心,魚和熊掌他都想要,可不是荒唐到底嗎?”
虞笑那夜和宋卿,她對陵羽心中在意,她陵羽不會舍棄她,那些皆是她的逞強之言,她那時並不知道,因著自己的一席話,不僅是宋卿聽到了,吳幽其實也聽得清晰。
那夜,吳幽其實也在襄軍的陣營之中,他目睹了她和宋卿之間的對話,連宋卿也不知道吳幽前來,更何況虞笑?
所以,虞笑的一字一句皆是紮入他的心間,他怒了……嫉妒了,所以他要讓她知道,這世上但凡是男兒,但凡涉及利己之意,誰人都會拋棄她,哪怕是她以為的頂立地的陵羽,也一樣會如此。
那夜裏,他很快籌謀讓百葉族的首領悉知降書的計策,就是等著那麼一日,虞笑哭著找他,告訴他自己會殺了陵羽,告訴他自己犯了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