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05章 花嫁(二)(1 / 1)

寢宮房門緊閉。

水芙蓉伏在榻邊,一手緊緊抓住被褥,青絲長泄,薄汗微沁。

“娘娘,水。”

瀾衣扶過她,慢慢將杯子就在唇邊,豈料幾口下肚,又盡數吐了出來。水芙蓉搗住嘴,努力平息著胸中泛起的陣陣惡心。

“去,拿剪子來。”

瀾衣依言,輕手輕腳為她解開羅衣,小心翼翼剪了圈在其腰際的層層布帛。隨著布帛撕裂的聲音,水芙蓉長長吐出一口氣來。低頭,她將目光挪至小腹,臉上隱約有溫潤之色。

“娘娘,您這是何苦?!這樣會傷了小皇子!”瞧著自家主子這般隱忍,瀾衣實在心有不甘。城主對夫人一向信任有加,登基之後更是六宮懸虛,縱是朝政也鮮少避諱。大婚近兩年,如今中宮有孕,這分明是天大的喜事,為何要藏著掖著?“娘娘,還是告訴皇上吧。”

“住口!這事兒要是透出去半點,本宮——”水芙蓉動了怒,正欲再說,卻聽門外傳來內監尖細的聲音。

“皇上駕到——”

水芙蓉頓時慌了神。“瀾衣,你,糊塗!”她狠狠瞪了她一眼,忍痛拉緊衣衫起身,迅速將斷帛藏進被裏,然後自己也躺了進去。

瞬間的閉眼,再睜開已是一片清明。

“皇上怎麼來了,是哪個不懂事的跑到你跟前嚼舌根?”

水芙蓉嫣然一笑。毓縭知她倔強,雖有些功夫底子,平日也鮮少生病,但如今宮人來報,多少有些在意。

“你臉色不好,怎麼不找個禦醫瞧瞧?”

毓縭麵帶關切,水芙蓉聽得暖意融融,努力掩下不適,她微微笑道:“臣妾很好,想是昨夜沒睡好,歇一歇就是了。太醫過來也就是這麼著,到時候又是瞎忙,省得麻煩。”

毓縭點頭,稍稍寬了心。

瀾衣見二人氣氛融洽,暗暗對門外使了個眼色。婢女會意魚貫而入,將晚膳端至榻前,然後垂首靜靜退了出去。

水芙蓉沒有胃口,礙於毓縭在場才勉強用了一些。毓縭見她倦意甚濃,歎了一歎親自夾了塊魚到她碗裏。

“這樣身子怎麼受不住,太清減了。”

水芙蓉不好拂他的意,屏氣囫圇吞棗地咽了下去,濃重的腥膩味兒在胸中盤桓不去。實在忍不住,她“嗚”地一口吐了出來,繼而開始接連不斷地幹嘔。魚刺卡在喉間,咳得她憋紅了臉。

毓縭大驚:“你怎麼了?!——長安,長安!”

袁長安匆匆入內,見毓縭著急,一時也顧不得規矩,尋了塊絲帕覆在水芙蓉手腕上,然後搭住脈門。

果然!

方才略略一瞥,他早已知曉一二,隻是他未曾想到,這胎兒已有四月。四月,竟瞞了這麼久......他看向水芙蓉,出乎意料,她沒有歡喜,反而目光閃爍心神不寧,與平素冷傲的皇後簡直判若兩人。

“怎麼樣?”

袁長安鬆開手,斂眸沉吟片刻,這才徐徐下拜叩首:“恭喜皇上,娘娘是有喜了。”

什麼?!

毓縭喃喃著這兩個字,形容枯槁。沒有初為人父的喜悅,沒有子嗣綿延的舒暢,雙瞳之中,隻餘漫無邊際深不見底的黑色。震驚、自嘲、無奈與絕望,種種錯雜紛繁的心緒突然變成了毒蛇,狠狠啃齧著他的身,他的骨,然後彙聚成令人痛不欲生的苦澀。

“幾個月了?”他啞聲問道,仿佛一下子老去十年。

“回皇上,四個月。”

四個月,他笑起來,然後一把掀開薄被,隆起的腹部深深刺痛了他的眼。

水芙蓉顏色煞白,她不顧一切上前拽住他的胳膊,聲淚俱下:“我不是故意瞞你的——這孩子,這孩子是你的,真的是你的!”

袁長安暗暗心驚,偷眼打量毓縭,對方仍是麵無表情。許久,他輕輕吐出一句:朕知道。”

他怎麼會不知道,四個月前,安泰殿,朦朧間模糊不清的臉。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

“如果你不要,我,我不會留他的......”水芙蓉淒然一笑,手卻緊緊地護住小腹,輕柔地撫摸著。

誰的錯?!

毓縭站起身來。

“皇上......”

“那是朕的孩子,朕不會不要他。”

稚子何辜,他不想他變成第二個自己。世上,有一個毓縭就夠了。

打開門,他看見太醫一路小跑而來,誠惶誠恐跪地請罪。

“皇後有孕,你們務必好生照料。”

“是是。”太醫麵帶喜色,合宮陰鬱一掃而空。眾人齊齊拜倒,高呼萬歲。

毓縭點了點頭,然後轉身向外走去。

他走得很慢,仿佛每一步都踩在刀劍,仿佛每一步都鮮血淋漓,疼痛難耐。宮道漫漫,他的身影在夜色裏無限地被拉長。袁長安分明看見,皇帝拇指上的扳指,“啪”地斷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