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拂曉的風暴,對於麵積不大的油尖旺區來說,實在是算不上驚爆。
所以,當太陽拖著尾線慢慢地向西邊褪去、將輕薄的雲層染成火紅絳紫的時候,從西九龍總區警署重案A組所在的四樓向外眺望,就看見一整片溫潤的、柔和的車水馬龍。
同日不同景,同地不同心。
有人不見黑暗,是因為另一些人冒著生命危險將它們擋在門外。
有人看見了暗影,是因為另一些人協作地結成一道牆,在他們身後擋住明槍暗箭,也擋住了部分陽光。
處理手尾工作花去他們大半天時間,到現在,多雲轉晴的天氣接近暮色,晚高峰的人流即將上線。
世界暫時重歸於風平浪靜。
尖沙咀的迪吧一條街上,星野disco已然敞開了大門。
這裏的營業時段一般在下午五點至午夜兩點,此刻剛開始待客不久,場內人群逐漸增多,開始有了熱鬧的趨勢。
街頭火拚的驚險新聞已經傳遍吧內,然而,完全沒有給新晉老板厲嘉瞳的心理造成任何可遺留的陰影。她穿著黑色外套站立大廳一角,黑長直的青絲隨意瀉下,黑色墨鏡上清晰地映出人來人往的影子。
身前身後的侍應與客人,或高談闊論、或竊竊私語。而她,充耳不聞。
所謂優雅,就是一種不卑不亢的氣度。比如,當調酒師阿庭慢悠悠地靠近吧台時,她淡定地吐出一句:“庭生,可否校對一下你的時間?我想,我的表快了八分鍾。”
她在隱含地告訴他,上班遲到了。
阿庭對這位新官並不買賬,冷冷地說:“抱歉,牆上有掛鍾,你可以自己看。”
厲嘉瞳但笑不語,身旁的小跟班已經先一步開口:“你一直是用這種態度對待你的老板的嗎?活膩了,不想幹了?”
厲嘉瞳伸手,製止了他氣勢洶洶的後文,囑咐道:“阿達,我們是有品味的人,和諧,和諧。”
話音未落,她已經慢條斯理地夠過桌上一隻啤酒,雲淡風輕地敲碎在桌角,置於胸前道:“我們講道理,牆上的掛鍾,並沒有慢。。”
不知是攝於她的不怒而威,還是攝於酒瓶尖利的破口,阿庭不再多言,怯懦地閃入吧台去了。
厲嘉瞳甚是滿意,勾起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半晌之後,她將注意力轉回地麵,雙眸徘徊在右腳之處,努力地研究怎樣跟一塊玻璃碎片做鬥爭。
“唉~~這種‘Alexander M’的小白鞋質量真的太不行了。你看,這麼小塊玻璃,半天都踩不爛。想當年啊,我見釘姐穿過一雙皮鞋,有一次對手社團的小混混不知死活,在地上放了一支鋼釘想整她一下,結果想不到她一腳踏上去,我去,那個釘子被她踩扁了,嘖嘖嘖……”
“瞳姐,要不我告訴羽嫣,讓她給你買一雙新的?”阿達迅速讀懂了老大心思,乖巧應聲,“ Louboutin的行嗎?弄雙限量版的,想怎麼踩就怎麼踩。”
厲嘉瞳擺擺手,綻放一個得意的笑容:“不必了,我想,也許很快就會有人給我買的。”
眼前走來了某個熟悉的影子,幾乎道上所有認出他的人,都暫時放下手裏的事物,向他投去熱烈的注目禮。
厲嘉瞳笑意更盛,語句在喉頭旋轉回環:“阿達,你看,說曹操,曹操就到。”
層峰社話事人魏濂晨氣勢如虹地跨入廳中,穿過人群,徑直走向正值盛年的新任老板。
厲嘉瞳躬身伸手,跨出十來步,將他引向了小片空曠地帶。“阿達,備座!”
魏濂晨擺擺手以示不需,直線望向厲嘉瞳的神色,與她眸中的如出一轍。
“阿瞳不愧是姓厲的,手段厲害,甚得我心啊。”
厲嘉瞳把眼神溶成謙遜態,約略垂了目光:“為晨哥效勞是我的榮幸,但不知晨哥所指何事?”
她心思玲瓏,卻佯裝愚鈍。大巧若拙,方能在混沌之中穩穩立足、緩緩攀升。
魏濂晨隱約看出她故意裝懵,卻又不太肯定,隻能保持著麵上的不慍不怒,諄諄善誘道:“新界老抽近來對我虎視眈眈,巨浪漸醞,大約是覬覦我這話事人的位子。不過,今早日出之後,所有隱患都平息了。你不要告訴我,這一切純屬巧合。”
眼神交會間,一切已了然,彼此心照不宣。
厲嘉瞳抿了抿嘴唇,儼然一副殺人不見血的模樣:“得知晨哥舒心,我也就安心了。難得你肯給我機會打理這間場子,我自當盡心盡力為你辦事,兩肋插刀也在所不辭。”
她行動自然地從一直糾結的碎片上移開鞋底,誇張的驚訝表情十分到位:“Oh shit,我的鞋底竟然會敗給一塊玻璃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