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圍村往事歎清蓮(1 / 2)

衙前圍村在斜陽偏西以後逐漸地熱鬧起來。放學的孩童,收工的成年人,收隊的耕作者,穿著花花綠綠的衣衫行走在村道陌上,與風樹田園融合在一起,點染出一派農家氣息。

遠屋近舍相繼冒起炊煙嫋嫋,傍晚時分,正是一家團聚用餐的時刻。

鍾立文與許文詩別過曾在社團混過、又改邪歸正的青年,挑著附近地帶走訪了幾戶人家。吃過閉門羹,受過冷眼,也遭過唾棄,收債的社團人員這個名號,其實並不是那麼好冒充的。

村民就是如此,雖然他們看重錢財,但也仍舊樸實。他們興許居住分散,鄰裏關係並不一定親切,卻比誰都更看重共同利益。

在這些形形色色的態度裏,總有人願意隻言片語地透露他們所了解的卜瑤蓮的情況。當然,也有身著碎花滌棉布衫的老奶奶長太息以掩涕兮,感歎卜爹自作自受,以至於連累家道慘淡。

出來混,始終是要還的。這果然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道理。

星辰寥落時,孖文小分隊總算在他們或片麵或綜合的概述中,歸納出一個時間線大致吻合的、關於卜瑤蓮的故事。

夢幻若瑤台,清澈如白蓮。那位以美玉和芳花為名的女孩子,卻有著與名字的意境迥然不同的命運。

桃李年華的她,在成長的歲月裏,遭受了太多的時運不濟、命途多舛。

她不幸五歲被人販子拐走,直到快七歲才為警方所解救,憑借脖子上亡母遺留的掛飾被父親卜型認領回家。本以為是大團圓的結局,不料那卻是夢魘的開始。

母親逝世後,清寒的卜型更加頹廢不振,終日無所事事,從投機取巧的奸猾農人,成了遊手好閑的懶鬼。不僅如此,他還染上了酒癮,時常拿家裏的物品換酒喝,醉了就發酒瘋、練醉拳。最初村民懷著同情心幫助他,也願意聯係社工施以援手,豈料,他不但不知感激悔改,反而變本加厲、以怨報德。

時間一長,卜型的衰名逐漸蔓延到村子各個角落,大家開始避而遠之,甚至有怕事者路過卜家老宅都會遠遠地繞開,於是,朝夕相處的卜瑤蓮,無可避免地成為父親的首要發泄對象。

自七歲起,她的身體,與幼小的心靈一起,時常浸潤在藤條的鞭笞下。

荊棘滿地,本是用來形容漫山遍野最常見的兩種野生植物、雜亂無章地阻止了人們前進步伐的詞語,卜瑤蓮卻經曆了與它的本意近似的遭遇:荊棘滿身。

或許是不甘待在零落慘淡的家裏,或許是無法忍受壓抑的氛圍和一個酒鬼爸爸,又或許身體和心靈雙重不可磨滅的摧殘讓她不自覺地想要遠離。總之,她從回村的第二個月開始,就試著逃跑。

可惜,年幼體弱的她,每次跑不出村子,就已經被父親抓了回來。此後的日子,關禁閉、罰餓肚、受到更重的毒打,成了家常便飯。

心地善良的左鄰右舍不忍看到孩子遭受罪孽,旁敲側擊地勸說,終究未果。

然而,這並沒有阻擋卜瑤蓮離家的決心,一有機會,她便踐行出走大計。

數次失敗磨礪了她的意誌,也增長了她的智慧。她不斷從中總結經驗、汲取教訓,甚至還製定了詳細的出逃計劃。為穩住父親的暴躁脾氣,年幼的她主動承擔起養家重擔,種地、收割,從懵懂到熟練,慢慢地學習。她還學會了招攬生意,為他人縫縫補補,掙少量零錢貼補家用。每日的生活被安排的滿滿的,充實在日出與日落之間,她的心似乎已經隨遇而安,不再有時間和精力來出逃。

卜型看到這一切,漸漸地對她放鬆了警惕,也很偶爾有了笑臉。待遇的轉變,生活的繼續,為她贏來了日常偷偷地做準備的時間。

終於,在十三歲那年,她一舉成功,奔出了村子,消失了三日三夜。

沒有人知道那三個晝夜她在外麵經曆了什麼,大家隻看到卜型怒發衝冠的模樣,和氣急敗壞外出尋覓她的舉動。

童話故事裏總是說,灰姑娘在受盡折磨後,能有仙女賜予南瓜車和水晶鞋,在舞會上得到王子的青睞。

然而,生活不是童話,生活中的葉限得不到粗布散發的仙人指點,沒有祈禱必應的魚骨,遇不到統治十幾個海島的陀汗王。

卜瑤蓮的噩夢並沒有因逃離圍村而終結。第四天傍晚,她回來了,乖乖地安靜在父親的利爪之下。被拎住衣領的身影,鞋履滑過陌上,留下深深的齒痕。

很奇怪,自打那次回鄉後,她仿似變了一個人似的,遇喜不大喜,遇悲不深悲。笑容是淡淡的,顰眉是淡淡的,憂傷是淡淡的,生活也日複一日平淡如水。然而,那眉間心上,有一抹哀愁,雖然看似淺淡,卻無論何人,任是怎樣,也抹不平。

她努力地種地,努力地做零工,努力地賺錢,卻仍然難以填平卜型的欲壑。那位年逾不惑的失職父親,不滿足於家徒四壁的房間賣空的物具,開始借起了高利貸。懶散的他自然是無力還債,所有的任務都落到了少年卜瑤蓮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