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這些話，月牙再次微笑。
仍然美麗，溫柔依舊。
江仇歎了口氣，說了一句：“這座大陸很大，人仙鬼怪良莠不齊，師姐心思純淨，不曾被這個世界汙染，有那些想法，也是自然。”
月牙笑道：“師弟年紀比我尚小，卻為何像是對這個世界充滿悲觀？我問過老師關於你的事，他總是避開不談，所以我不知因果。師弟若不介意，倒可以說與我聽。”
此刻月光依舊，在天邊明亮。
照亮著院子裏的兩個人，以及接下來的交心對話。
江仇想了很久，說道：“我剛出生時母親便死了。那時我不懂事，隻記得有很多人追趕我們，後來母親獨自擋下了那些人，父親帶著我躲起來，保住了我的命。”
月牙靜靜聽著，開始收起微笑。
眉眼之間逐漸心疼，沒有說話。
“我和父親躲在洪國的一片林子裏，那片林子很偏，而且很大，除了我們父子二人，便隻有野獸相伴。從很小的時候父親便不再管我，哪怕我被林間野獸逼到絕境，他也隻是漠視，似乎任由我生死。”
江仇的眼睛突然紅了，忍了很久才不讓眼淚滴下，他的聲音亦開始低沉：“從那時起我便漸漸學會怎麼殺死野獸，怎麼獨自生存。也是從那時起，我開始恨父親，恨他救不了母親，也恨他不管我這個兒子。”
月牙突然說了一句：“愛本是恨的來處。”
這句話意思很深，江仇抬頭望天，奪眶的眼淚被他留下。
少年繼續說著：“這樣的日子過了十五年，直到，父親也死了。”
月牙心中一跳，眼中竟然也有了水光。
“父親被他最親的兄長殺死，死的時候我見了他最後一麵，他還是那副老樣子，雲淡風輕，似乎什麼都不在乎了。好像在很久之前，他便已經看淡了生死。”
江仇說著，語氣沉靜的很怕：“也就是從他死後，我才知道，他用自己十五年的冷漠，換來了我在人世獨立的本領。那一夜，我哭著過去，開始感激。”
月牙的眼淚已經落下，一滴一滴，十分清澈，帶著很多傷心。
她沒想到，眼前的年輕師弟，竟會有如此悲傷的往事。
“你的父親和母親都很偉大，那樣的愛與生俱來，我想即便他們死去，你也能感受到。”
月牙的聲音有些哽咽：“所以你更應該好好活下去，至少，要對得起他們的離去。”
江仇沒有說話，淚水在眼中打轉，他在極力克製。
月牙有些難過，她輕聲道：“抱歉，是我讓你記起自己的傷心事。”
江仇搖搖頭，凝聲道：“這些事我永遠不會忘記，隻是很少跟別人提起。師姐，這就是我對這個世界心存悲觀的理由。父母雙亡，從出生時便背負仇恨，為了複仇我曆經磨難，百轉千回，深陷命運漩渦，所以我找不到樂觀的理由。”
月牙想了很久，說道：“即便如此，師姐相信，你還是一個好孩子。”
這句話十分莫名。
帶著幾分少女心思。
卻又像長輩的教導。
可是事實上，月牙也隻不過比江仇年長一歲之餘。
江仇沉默著不知如何回應。
月牙再次說道：“而且，從今往後，你會有老師教導，有師姐陪伴。你在這個世界上所缺少的愛，將會以另一種方式回來，關於這些，我希望你學會感激。你要知道，師姐很喜歡你。”
江仇愣住了，他望了過去。
月牙再次微笑，美麗的眼中幹淨的沒有半點雜誌。
比月光尚且多了三分皎潔。
於是江仇也笑了。
褪去冷漠，像是變了一個人。
月牙摸摸江仇的頭，開心說道：“你笑起來好看多了。”
江仇愣愣的不知做何反應。
思忖間，月牙卻忽然轉身，邁步往身後的佛殿中走去。
那扇門仍是開著，燭火仍舊亮著，經書仍是打開著。
姑娘還有功課沒做完。
“師弟一路勞累，早先回去休息。”
月牙在門口站定，輕輕說道：“明天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說完這句話，她便笑著關上門。
人影在佛殿內晃動，很快便坐在菩薩身前繼續觀讀經書。
江仇仍舊默立在原地，細心看著那個溫柔暖心的背影，突然覺得，原來，人世之中，也會有很多美好。
譬如，他和海魂的相遇相知。
譬如，他和老夫子的莫名緣分。
又譬如，此刻，他在殿外看她時的這一份滿足。
江仇感覺很幸福。
他轉眼望天，發現，月光，更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