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闋感受到這是觸到了長恭的傷處,隻靜靜望著長恭聽他細述。
長長的花燈街已逐漸被雨澆滅,隻剩街道兩處的暗暗燭光,而街道中的二人,一人抬頭望天,一人轉首望他。
高長恭似輕描淡寫般輕道:“我的生身母親玉關關,是鄴城曾最美貌的藝妓,她雖是妓,但她隻奉獻給了一個男人,那就是父皇”,他垂下頭,黑暗中實在看不清他作何表情,隻聽他繼續道著:“父皇卻道她卑賤,不讓母親進府,唯獨將我留在了府中,那時初到將軍府的長恭不過才三歲,而他那時起就再也不曾見過母親……”他不再說了,隻是垂著頭,好似一個被大人罵的小孩。
高闋也不道甚麼,隻是默默地也攥緊了他的手。
不論高闋在黑夜中是否能看見,長恭轉首向她笑道:“無事,早就釋懷了。”
“姨娘一定是個很美很好的女子”,高闋認真地望著長恭的雙目道。
兩人再不說什麼,高長恭拉著高闋緩緩步在無人的街上。
一陣香味從一家酒樓中散了出來,有酒香,有肉香,有瓜果香……高闋咽了咽口水,這時高闋的肚子知趣地叫了兩聲,高闋可憐兮兮地望向前麵的長恭。
其實她今天這半日都是餓著的,撐到現在可謂是個奇跡了。
高長恭終於一笑,拉著高闋的手進了酒樓,而高闋眨了眨眼,再回神時兩人早就跪坐在了酒樓上靠窗的雅座,靜待菜肴上桌。
高長恭似是一臉平常地望著窗外連綿不斷的雨,高闋望著高長恭的側臉,真真是臉紅得不敢說出話來。
高闋望得竟有些癡了,恨不得將長恭臉的輪廓都印入心底,可以待到以後慢慢回想,忽然長恭唇角微勾,像是發現了高闋灼灼的目光,高闋真是要羞死了,心跳加速,她雙手捂著心口,真真要懷疑距離如此近的長恭是否聽到了她加劇的心跳聲,高闋低下頭去望著案幾,但須臾又抬了頭去,卻剛好撞見長恭的目光,兩人目光相接。
長恭凝望著高闋的兩靨羞紅,高闋望著長恭的淺藏笑意,無言的氣氛中竟有些微妙的旖旎。
直到菜肴終於上了案幾,熱騰騰的香味鑽入高闋的鼻中,高闋才看向那滿滿一案幾的菜肴,各式皆有,甚至都有些擺不起了,高闋的肚子應景的又叫了幾聲,高闋便左手拉了雞,右手抓著鴨,狼吞虎咽吃了起來。
高闋咀嚼著滿嘴的肉,笑望了長恭一眼,卻發現長恭根本沒有動筷,而是笑著一直望向她,她看了看油膩膩的十指,裝作頗有風度的模樣吃了起來,心上人兒在麵前,哪能吃得狼吞虎咽呢?
“宮外的膳食倒也別具風味”,高闋滿足的說道,抬頭見長恭還是未動筷,便問:“長恭哥哥怎的不吃?”說著,便為長恭夾去一道菜。
高長恭拿起筷子將高闋為他夾去的菜送入口中,隻笑不語,而心中卻隱隱有些落寞,這樣彼此相望,也該滿足了,回宮後,不過還是高長恭和高闋。
高闋見他不說,自己也不好一個人絮絮叨叨的,便低下頭沉默地食著。
忽而一陣爽朗的笑從外頭傳來,那人搖著扇步步走近,掀了掩簾,隻見是一副眉清目秀的模樣,白衫加身,倒有些脫俗之感,然而高闋卻是不識得他。
隻見那人將扇收起向長恭彎身一禮,聲若流水清清瀝瀝,“高兄。”
而長恭也是起身向那人彎身一禮,口中道:“慕容兄”,竟讓人覺得他有些……掩著笑意?
慕容三藏見了長恭如此,哈哈大笑起來,“幾月不見,長恭倒是愈發客氣了,還是喚我三藏中聽些。”
高闋在一邊卻插不上什麼話來。
而慕容三藏見了高闋,倒取笑起了長恭來,“倒不知長恭也愛裙釵相伴。”
高闋聽了,望向長恭。
長恭嗔怪道:“你這說的像甚麼話!這是吾妹高闋。”
高闋隨意在裙上抹了抹油光發亮的手,知禮的起身一福。
慕容三藏是知長恭的身份的,如此也知了高闋的身份,急道:“三藏怎受得起如此之禮啊!”
高闋笑道:“即為長恭哥哥友人,慕容公子也理當為闋兒哥哥,不,也該稱三藏哥哥了。”
高闋答的這句話倒是有些彎兒,倒叫慕容三藏對高闋更另眼相看。
慕容三藏入座,更喊了小二來要了一壺酒,聲稱要與長恭不醉不歸。
長恭起了為難之色,“今日恐是不行,我還得送闋兒回去。”
慕容三藏便道:“那就隻飲幾口,隻飲幾口,我二人相聚可無一次少了酒啊,莫不成長恭想改了規矩?”
高長恭笑著應下。
酒一會兒便送了上來。
而慕容三藏和高長恭飲了酒,開始道新聞,“長恭,你可知鄴城近月出了個有名的富公子招賢入室?”
“知也,這又如何?”長恭應道。
“我可打聽到了那公子叫甚麼乜無月,卻是再查不出甚麼了!我想此人定非我齊人!冠乜族人,想是來自南朝……”慕容三藏徐徐談起。
高闋隻聽著,原來那無月是南朝人!竟不知他是否也已安全歸家?
酒過三旬,而這一次慕容三藏不僅為自己與長恭倒了一盞,也為高闋倒了一盞。
高闋連連擺手道:“三藏哥哥,闋兒不飲酒,你與長恭哥哥二人喝便是。”
“既為帝王家兒女,怎的連酒都不願喝?”慕容三藏道。
高長恭道:“我這妹妹隻怕從小滴酒不沾,三藏你又何苦為難她?”
長恭可謂酒品極好,雖是醉了,卻也不太能看出醉意。
而那慕容三藏已緋紅了臉,將話兒都直白的吐了出來,“我從不知豆蔻美人飲酒是何景象,倒叫我今日見識見識豈不好?”
長恭又勸了幾聲卻是勸不住,而高闋本就對這酒有些疑惑為甚麼許多人都喜飲它,如今得此機會一試,倒也不懼,直接將慕容三藏為她灑滿的那盞酒水飲下肚,隻覺著苦還有辣在口中充斥,滋味不善。
不一會兒,頭中嗡嗡幾下便思緒全混了起來,高長恭和慕容三藏之後說了什麼迷迷糊糊,眼中隻有兩人酌酒的畫麵,高闋竟甩著衣袖想舞起來。
高長恭一邊與一杯又一杯的慕容三藏相聊,一邊將外處舞著的高闋拉回席中,卻始終拉不回她。
再後的景象便是,慕容三藏飲太多而亂說一氣,而淺有醉意的高長恭在座上賞著高闋這毫無方圓的舞。
一個時辰悄然過去,在距離宮門遠處,高長恭背著醉酒的高闋目送慕容三藏遠去,隻見慕容三藏已站不直身子,東倒西歪著走遠,還不忘將扇子搖幾下表示道別。
高長恭見慕容三藏消失在夜色中,轉身將高闋背去宮門。
隻聽得背上的高闋夢囈了幾聲“長恭哥哥,長恭哥哥……”
高長恭側頭望去在他背上熟睡的高闋,隻見她長睫輕顫,粉唇微抿。
高長恭竟有些不舍這個七夕之夜,但終究背著高闋徐徐步近宮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