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無月(3 / 3)

長恭最先一腳踏入湑晏樓,緊連著高闋亦姍姍步入。

店小二一看二人渾身琳琅遍身便滿臉堆笑迎了過來,將二人直往二樓雅座上請。

高闋打量著這家酒樓的別致擺設,左顧右盼間望入一間以珠簾掩著的雅座,那中央的人分明是個正悠然飲茶的男子,那一襲絳紅卻令高闋心中倍感熟悉,然而隨著下一步移開,牆遮住了那人,高闋在腦中追憶起來……

絳紅的衣衫……

這人可不就是乜無月嗎!

高闋忙拉住前麵的長恭將他往乜無月所在的雅座走去,指道:“長恭哥哥,那日救我之人現下正在這處!”

剛道完,兩人便已至那雅座前,高闋撩開珠簾,乜無月聞珠玉碰撞聲,正斟倒茶水的手停下,向二人望去。

高闋走入席間,“真的是你,無月!”

還未等那乜無月說甚麼,長恭亦進內作了個揖,“無月公子。”

長恭早便從三藏那處得知乜無月之名,隻是不知竟是他,先前未近其身倒也不覺,現下對麵相道,乜無月那不凡的氣勢,便可知他不是腰纏萬貫的富家公子,便是別國貴族的皇親國戚。

而乜無月在觸碰至長恭眼眸時便換了一種眼神,起身作揖,“想必這位便是高孝瓘高公子了。”

“不敢,稱我長恭便是”,高長恭笑道,“無月公子何以得我之名?”

“先時曾從高闋口中有聞,故而識得”,乜無月忙將席位讓了出來,“請。”

長恭道謝後方才入坐,而高闋一下便坐入了麵前竹簟,口中道:“何必那麼客氣?幾月不見,無月你的性子可有些變了。”

乜無月對高闋一笑,自己坐入與長恭相對之位,“是你並不識我本性而已罷。”

長恭道:“曾有一友人向我提及先時鄴城中曾有一位廣招賢才的乜公子,想必便是無月兄了。”

乜無月抿了一口茶,微微思索,然而笑道:“我本為洛州之人,近年才搬至鄴城,我族為書墨之邸,自好文人雅士,樂於賢才之交罷了。”

長恭道:“原來如此,依無月兄所見,何謂賢者?”

乜無月為三人斟了茶水,“所謂賢者,必有一技之長,有所長者,才為人之上,而非凡俗也。”

“不盡如此,長恭認為每一人皆是賢者,凡俗之人所做之事,高尚等類未能及也……”長恭還要說下去,卻被高闋打斷了,高闋學著二人的語氣道:“何苦要說得如此話語,甚無所聊!”

長恭笑了笑,便不再說,喚來小二與高闋點了些菜肴,又抬首問向乜無月,“不若無月兄與我二人一同食午飯罷,可要食些甚麼?”

乜無月望到牆上裝飾的字帖笑道,“我已食過,然而店家上肴甚遲,不若我等筆試一番書法如何?”

“然”,長恭來了興致,而乜無月也命小二取來紙筆。

一見如故的二人漸漸將高闋冷到一邊,隻餘手中弄墨,酒樓二層臨窗處漸漸聚了許多人,有的呼喊,有的議論,而菜肴雖至,兩人卻筆尖不斷,倒叫高闋才食了幾口,好奇心便從心底升上來,也湊了去。

隻見長恭正右手揮筆落字,其字委婉含蓄,此乃王羲之之筆風,高闋不禁念道:“永和九年,歲在癸醜,暮春之初,會於會稽山陰之蘭亭,脩褉事也……”不錯,正是王羲之的《蘭亭序》。

高闋不覺往專注於下筆的長恭一笑。

又向那乜無月望去,隻見白紙上幾行潑墨字跡“自古受命及中興之君,曷嚐不得賢人君子與之共治天下者乎?”,是為曹孟德的《求賢令》,筆法剮柔皆備,卻是鍾繇之筆風!

二人字體雖同為小楷,但筆勢卻完全不同,長恭宛若鳳凰委婉內斂,而乜無月猶如遊龍外張。

高闋又豈能徒手隻觀賞呢?

她在另一處案上亦執起筆,先是用笑端抵著下頜略思片刻,心中思及曹植的《幽思賦》,遂笑著仔細寫下“倚高台之曲隅,處幽僻之閑深;望翔雲之悠悠,羌朗霽而夕陰……”

高闋在末處落下“高闋”之名,這才注意到他二人已寫罷,他二人各自去賞彼此的字作,長恭不由嘖嘖稱讚,“好字!無月兄果然非凡!真是落筆成雲煙!”

乜無月笑道:“慚愧,長恭兄之字才更為入木三分,頗具王羲之遺風!”

“長恭甚為汗顏”,長恭應道。

“何必推來搡去,要我說,你們二人難分春秋。”

二人把目光送去高闋,乜無月這才發現那案上亦是一張墨帖,上前一看,“莫說這字是你寫的,我可不信你也能練得這樣的字。”

而長恭賞了一番,笑道:“闋兒的簪花小楷可又是進步了些。”

高闋隻道“隨便寫了玩的,這字倒還不夠好的。”

隨著墨帖寫完,圍觀的人陸續散去了,隻剩下乜無月,高長恭和高闋。

男人間的對話總是令高闋無趣,便隻好自飲幾盞。

忽而聽得長恭道:“……而這毛筆之字又何止如此,我倒更覺這一撇一捺乃是山,這一豎一鉤便是河,方圓盡在這一筆一劃之中也。”

而乜無月似乎好長時間不語,高闋偏眼望去,隻見他的笑凝著,緩緩才道出,“一筆一劃可畫山河,但這山河又豈在這撇捺豎鉤之中?而這山河,又何嚐不是弱肉強食,何有這字畫之中小雅怡情?闋兒,你說是否?”高闋思索間,不知乜無月已抬頭笑望著他,而長恭亦回眸而來。

高闋怔忡,心下思及《呂氏春秋》中那句,便脫口而出,“天下太平,萬物安寧,唯大治之世,若天下為此,比之更為大雅怡情。”

乜無月愣了須臾,轉向高闋的眼神夾雜了些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