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恭亦望去,隻見高闋冒雪而來,頭肩處尚且殘留霜雪,身後跟著傾鏡,為她褪下絨裘,顯出單薄的孝服白衣來,她的目光四處搜尋,直到與自己的目光交合。二人眼神中俱是壓抑已久的綿綿情意。
傾鏡輕拉了高闋的衣袖,提醒高闋眾人的目光。高闋這才目光一偏見眾人都在看她,自然也不敢繼續如此,垂首默默退至一旁,與他人一般跪下,但總是不禁地去注意那不遠處亦頻頻回首的人。
突然一陣細微的哭泣聲傳來,與眾人較顯不同,隻見李皇後帶著高殷與義寧從內殿走出,二女皆小泣,高殷身著十二章天子平冕服,神情悲切,身後還跟了一名宦人,正是高洋貼身宦官廖昔。
是了,高洋星駕,其皇嫡長子高殷繼位。
當高殷緩緩步上龍位,一甩廣袖轉身,傲視眾人。
眾人起身再跪,齊呼:“吾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突然間一聲細長的聲音“六皇爺”高演從殿外步入,全身縞素,但仍能讓人一眼就望見縞素內包裹著的竟也是十二章平冕服!
隻見高演一路走去大殿堂上。
李祖娥驚得直道:“六皇弟,你這是作甚?”
那高演生了一副玉樹臨風的容貌,聽聞他的氣度亦是非凡,卻難道想在今日這眾目睽睽下奪位?
高演對著堂下,右手舉高一道明黃的聖旨,“皇兄臨終前曾交予我此物,還望皇嫂與眾卿一閱”,說著,向李祖娥一禮將聖旨恭謹遞上。
李祖娥拿過,細細閱來,目中詫異之色愈來愈深,最終見了那末尾如假包換的帝印,這才證明了此聖旨由虛假變為真實。
高演一直笑看著李祖娥的臉一陣紅一陣白。
李祖娥沉著臉色將聖旨遞給廖昔。
廖昔盯著聖旨上熟悉的字跡,亦將話語噎在了喉中。隻見那聖旨上寫道:因六弟高演得才兼備,朕將禪位於他。
寥寥幾字,筆風卻龍飛鳳舞,想是高洋是在急況中寫下這道聖旨的。
高演走至廖昔麵前,“皇嫂與廖昔總不會認不得我皇兄的字跡罷?”
高殷怒道:“你到底想幹甚麼!”
堂下眾人一番口舌騷動。
隻見眾目睽睽下,高演垂首一禮,“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李祖娥的眼中俱是不可思議。
若他的目的是想奪位,為何到最後對高殷俯首稱臣,若他的目的不是奪位,那又何必將那聖旨交給李祖娥?
然而這一切與長恭和高闋無太多關係。
第一日舉國默哀,妃嬪子女跪於溫室殿內哭喪,而溫室殿外百位文武大臣,不論年少,皆跪地默哀。
高闋的膝蓋跪得有些麻,卻見長恭依舊垂首跪著。
傾鏡見高闋揉著膝蓋便道:“公主,不如起來了罷,幾位娘娘和公主早已起身了。”
高闋微微一動,便覺膝蓋麻得猶如千萬根針在刺一般,但長恭還跪著,高闋便對傾鏡一搖頭,向那仍舊背脊挺直跪著的長恭背影一笑。
而恰在這時,長恭回過首來,訝於高闋仍跪著,對高闋一笑。
那樣淺淺的,宛若暖陽拂過心間的笑容嗬,終於再次現於眼前。
午時之後便是站著的了,漸漸便夕陽西下,暮色四合,眾人回。高闋想上前與長恭說句話,但幾位皇兄皇弟將他層層圍住。
長恭隔人想去尋高闋身影,無奈看不真切。
但在宮內需避諱。雖有滿腹心事欲訴,但還是得看時機對話。
高闋留戀地向長恭的方向望去,欲回府前再望一眼長恭,目光卻無法穿透人體,隻依稀可見長恭的五官。
高闋轉身離去。
是夜,高闋披著絨裘,凝望著落雪紛紛中朦朧的白月,似在等待著誰的到來。
然而許久未見來人,高闋輕歎著氣。是了,高殷即位,天下大動,人心惶惶,哪容得下兒女情長繾綣?若是相見,指不定明日便有誰將這風吹到了高殷耳旁,一次情不自禁,或許換來的便是頭點地……
可至少,他歸來了。高闋躺在錦榻上對著空無一笑,再閉上雙眼。
又是過了半個時辰,高闋已睡意朦朧,卻感覺有人將自己露在外邊的手放入暖意融融的被中,又輕撫著自己的臉與發,最終輕輕落下一吻,起身離去。
高闋頂著睡魘盡力睜開沉重的眼皮,隻隱約見一人與黑夜融成一片,緩步離去。
九重宮闕又豈能鎖住那三千癡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