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半刻鍾,高闋才漸漸止了哭腔,眼中忽然清明急急向元玉儀望去,隻見她安靜得躺著,身體大概已漸冷,高闋回頭抬首望去,果然是長恭。明明留下了許多淚痕的臉突然泛起了笑意,“是夢對不對?隻要我睡醒了,玉儀姨娘依舊好好得躺著,長恭你依舊沒有出現在我眼前過,是不是?是不是?”
隻見長恭咽了咽哽在喉中的酸澀,才緩緩開口道:“這不是夢,闋兒。”
高闋心中紛紜,望著眼前簪著弱冠,有著些許青胡渣,渾身蜀錦盔甲的長恭,眼神中的不止有驚訝,還有懷疑,“你……你你……”
還未等高闋再說些甚麼,便聽得一聲悲泣之音,“娘娘”,回首望去,雨煙垂著頭正向著元玉儀哭喊。
高闋視著元玉儀再無血色的慘白容顏許久,又望向半抱自己的長恭,心中複雜難言,臉上的笑再也勉強不下去,隻有晶瑩的淚再次滾落。
冷酷的現實無情地打斷了高闋的自欺欺人。
再時,雨煙為元玉儀擦洗身子,高闋與長恭坐於苑中。
高闋垂眼回憶著所有有著元玉儀的畫麵,待一隻有些粗糙的手將她的小手包了進去,她才回神,下意識地將自己的手抽了出來。
手掌心也是有記憶的,記憶中長恭的手並未如此粗糙。
長恭的手停在半空,不知該是再握,還是收回。
突然高闋抬首望著長恭的眼道:“長恭,真的是你回來了嗎?”
長恭點了點首。
高闋怔怔道:“總覺得現在隻是是一場夢”,突然又望向長恭,“你可知三年之間如此的夢我夢過幾回?”眼簾又沉了下去,“隻是不知你歸來之時便是玉姨姨娘歿逝之時,玉姨姨娘她在三年中也是極思念你的,可終究看不到你最後一眼……”
長恭一直靜靜地聽她訴說,知她此刻雖麵未淚下,心已被淚水淹沒。正要言語慰她,雨煙抑了哭腔走了出來,向門口步去,高闋長恭的目光也隨之而去,是了,內務府的人來了。
隻見十來位宮婢井然有序地向雨煙一禮便散開各行其是,其中一長女官向高闋長恭步來,恭謹一禮。隻見她眉頭些許上揚,兩眼低垂,臉卻並未低下,因是有階級的女官,麵色有些傲氣,“蘭陵王,昌黎公主,元先妃後事須理,二位在此有恐不便,還請先回府尚好。”
長恭與高闋各自微微點了點首,而那女官有禮地一彎身再是步入了披香宮寢殿。
兩人並走,身後是傾鏡與墨淮,此刻唯這四人走在宮路上。
“闋兒,皇上下令留我在鄴城”,長恭一語破了周圍的鴉雀無聲。
高闋眼神微動,一股暗流湧入眼睛深處又消失於無形,她的步履也相應停頓了一步,不過須臾,又向前步去,追上長恭並未停止的步伐,許久才輕道:“不走了麼?”
長恭唇邊一笑,有著不同於從前的瀟灑英氣,“不走了,好麼?”
高闋笑意微顯,卻又努力忍住了,“你在何處又幹我何事?”
出乎意料地,長恭竟將薄唇湊近她的耳畔,“不知是誰方才道著思念我,還說是夢呢”,呼出的熱氣在這尚存些許冷意的初春更覺熾熱,高闋的心像是漏了一拍,更覺羞澀,又因著元玉儀的逝去,這些甜言失了幾分蜜意。
再然後,長恭送高闋回府,一路無話。
高湛隻是下令以正妃之禮行後事,攜著宮中女眷初日前來吊唁,爾後幾日便如平素一般。高闋隔著兩三日便來看元玉儀,總是要待上半日方才離去,長恭卻幾近每日皆在元玉儀棺前守靈,夜時才回蘭陵王府,二人在此期間問候不過寥寥數語。
是了,高湛喜得捷報時便已有意留長恭在鄴,命人蓋築了蘭陵王府,而回鄴當天便賜予他此府邸。
宮中自是有人會把元玉儀的歿訊告知仍在那XX寺的元仲華的,隻聽說她輕歎了一聲便又繼續念著佛號,仍是無意回宮,而高闋偶時會幻想元仲華如今的模樣。她為母後再不回宮的做法反倒心覺好之。她並不希望母後再入這如同宏偉染坊的宮中被染紅染綠。而終歸兩人有著母女親情,思念未能停止。
頭七過後,再日便是元玉儀下葬之日了。
這日天還未大亮,高闋便披了縞素入宮。
不過才步至披香宮正殿門口,便見雨煙執著一張帕子,一邊拭淚,一邊指揮著四名宦人將棺蓋移上,高闋急急步了進去,不過才見了元玉儀一眼便合上了棺蓋,她雖芳容已逝,覆上濃妝後風華猶顯,隻是無了那分生氣。
長恭亦身披縞素,在一旁沉著臉色見四名白衣侍衛將元玉儀的棺槨抬起,晃晃悠悠地架出披香宮,長恭與高闋互相接了彼此的目光便跟了上去。
皇兵扛著一具金漆棺槨自皇宮一路向鄴城郊外的山腳大塚走去,那是峻成陵,即高澄之墓,周圍有著重兵把守,長恭眼簾下垂與掩麵而泣的高闋和雨煙跟在棺槨之後,長恭懷中捧著元玉儀的木牌靈位,隻有三人送葬元玉儀。
走了十餘裏,終於至鄴山之中,映入眼中的是一片山清水秀,蔥蔥蘢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