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小婢將湯藥端了上來,宇文邕攔住她,“我來。”
眼見著高闋睡了兩日現下還未醒,宇文邕隻好將藥盞放在一旁,將水盆裏的巾布擰幹了,為她擦著額上細細密密的汗珠。觸到這冰涼,高闋方才醒轉,一睜眼便拉了宇文邕問:“長恭呢?他在哪裏?那是一場噩夢對不對?阿邕,你告訴我,長恭沒有死,他沒有死是不是?”
宇文邕被高闋那滿是最後期待的雙眼給盯得垂下了臉,“高長恭已經死了。”
高闋無力地垂下拉著宇文邕的雙手,喃喃道:“怎麼會?他……他不會死的,我要去找他!”
隻見她又是眼神一定,掀了被褥就要下榻,卻被宇文邕攔住,“阿闋,不要忘了,你腹中還有一個孩子……”
高闋果然將動作停下,撫了撫自己已然隆起的小腹,這段時間諸事紛至遝來,竟沒有注意到這個小生命正在茁壯成長。但高闋仍伸手拉住宇文邕攔住她的手臂,“阿邕,讓我看長恭一眼。”
宇文邕側首,“高長恭的屍首已被王妃帶回王府了,不日便要下葬。”
高闋愣了愣,猶如自我嘲諷般輕輕笑道:“對,還有王妃,蘭陵王的蘭陵王妃……”忽而又想起來,“阿邕,我的母後在哪?”
“鄴郊義平陵。”
宇文邕騎著馬一直隨著高闋來到義平陵,高闋下了馬車,見宇文邕還是跟著自己,便走近宇文邕向他道:“阿邕,如今局勢,你這大周皇帝不宜久待齊地,你回北周罷。”
“那你跟朕回北周”,宇文邕騎在馬上,低頭望著麵前一襲縞素的高闋,明明正值立春,卻是一種清冷,這白色的人兒猶如冬夜裏最冰的一朵雪花。
高闋抬頭看他,輕輕搖了搖頭,“我想陪陪母後。”
宇文邕俯身撫著高闋近日被眼淚劃了道道心痕的容顏,“阿闋,朕會帶你一起回北周,你的腹中還有朕的孩子,朕怎麼會棄了你們,獨朕一人回北周?”
高闋無言以對,隻是深深望了宇文邕一眼,然後轉身向義平陵步去。經過長恭死時那般大慟,高闋所有的眼淚已然幹涸,麵對著眼前高澄與元仲華的合墓,高闋隻是麵露悲傷,堪堪跪了下來,“母後,闋兒來看你了”,又看向高澄之墓道,“是不是母後很思念父皇,所以才這麼匆匆地想和父皇相聚?母後,闋兒已經是娘親了,您還未來得及看你的孫兒一眼呢,怎麼可以就這樣去找了父皇?”高闋在二人墓碑間坐下,靠著元仲華冰冷的石碑笑道,“若是父皇問起母後,闋兒的兒女是何模樣,母後都回答不出了怎麼辦呢?母後……”
紅顏已老的餘韻本想從屋中出來看一看元仲華,不曾想高闋來了,一直看著她靠在元仲華的石碑上,終於向她走了過去,“闋兒,別再地上坐著了,小心受了寒。”
高闋聽到餘韻的話語這才抬起頭來,起身躲進餘韻的懷裏,囁嚅著“餘韻姨娘……”
“娘娘走之前,是安詳的,她說她終於能夠去找先皇和琬兒相聚了”,餘韻輕輕拍著高闋的背,猶如小時候哄她睡覺一般,“令娘娘唯一放不下心的,就是你了,娘娘隻希望你好好活著。”
高闋濡濕的眼睛卻並不落下淚來,“是闋兒不孝,讓母後一直擔憂著。”
餘韻望著高闋略有些變化的麵容道,“娘娘從琬兒死後便一直鬱鬱難歡,也不過是因著還有個你在北周不知過得如何才撐了那麼久,直到恭兒來看娘娘說起你,娘娘才終於是解了心中鬱結,能夠安心閉眼離開人世。”
“長恭他去看過母後?”高闋問道。
“不錯,恭兒對你的情終究是放不下了,你們二人也是注定不會有結果,闋兒日後該去向他道聲謝才是。”
高闋滾了滾喉頭難抑的悲戚,“長恭他,已經不在世上了。”
餘韻雖是一驚,卻也沒有太過訝異,“恭兒他不懂人情之故,卻又對敵人心軟。娘娘曾說過,邙山那場戰役已經注定了恭兒的結局,朝政對於他,才是真正的戰場。”
與此同時,高瑄攜了一男孩向義平陵而來,迎麵遇上正欲離開的宇文邕,卻沒有多看,繼續向義平陵走去,待走近了,望著餘韻和高闋的背影才猶猶豫豫出聲叫道:“闋兒。”
高闋回首,堪堪叫了她一聲,“皇姐。”
高瑄向二人走近,見高闋將目光移到了暄兒的身上,便捏了捏暄兒的手,“快叫聲皇姨娘。”
尚不懂世故的暄兒隻是望著高闋,笑著稱了她一聲“皇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