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靈獨語

又是一天將盡時,西天流淌著湧血的夕陽。我從《英雄先遣連》的最後一個格子裏爬出,一次深深的呼吸,釋去了重負,伸展一下雙臂後,潛意識裏又出現了15年前作《天殉》時的情景。

那天的早霞裏,妻說:“今天能寫完嗎?”

我似曾“嗯”過一次。

妻又說:“明天帶兒子去趟公園吧,去年你答應過他……”

記得《天殉》完稿的那天,是這樣和妻子對話的。當時兒子才兩歲。是應該帶兒子去趟公園了。記得是在兒子還沒滿周歲時,我奔著一個鮮為人知的故事調離了邊城烏魯木齊,頭也不回地去了三千裏外的昆侖山。在那座遙遠的兵營裏,我開始了一個英雄連隊的足跡追尋,

然而,當神奇的高原,帶著一種永恒的蒼涼站在了我的麵前時,我感到了沉重。因為這蒼涼中。蘊含著人類難以征服的力量。廣袤的天空下,人和土地的比例發生了根本的變化。天空和大地永遠在目光的盡頭擁吻著,呈現出一種難言的博大。對在都市裏生活久了,甚至是習慣於鄉間生活的人們,麵對這種博大的蒼涼,第一感覺就是從心底湧出來的恐慌,轉瞬間,好似失去了現代文明的依傍,被遠遠地擱置在了蠻荒之地,潛意識在不停地提醒著自己生存的神經和欲望。

這個時候就會感到自己很渺小,渺小到隻剩下一個念頭,一聲感歎。平日裏的所有欲望都退後了,生存又成了第一位。在阿裏這片土地上,人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讓自己活下去,而後才是其他。

我因此越發崇敬那些幾十年前被擱置在這兒的人,他們是這片土地上最美的風景。也隻有在這個時候,人會感到自己的俗處,隻能從人的自身出發去思想,沒有一種能在大自然麵前,保持鎮靜和平和的精神世界,沒有一種能與這自然對應的堅定信仰。

也就是在這種時候,你更加敬重那些在半個世紀之前,就懷著堅定信仰、義無反顧地走向高原的人們。

前麵盡管沒有路,卻不回頭,向前走。故而才有了天殉地殤的悲絕,才有了一部史詩般的歌。這就是當時的《天殉》和今天的《英雄先遣連》中的故事。這就是每當我站在喀喇昆侖和岡底斯組成的這片舉世無雙的高原,深感天低雲稠、山低人偉的緣由。

每次上得高原來,我都有近乎奇異的感覺,但又是那麼實在的思想。站在那片高原,你會覺得自己被放逐了,因此,而淡化了生存以外的欲念。我想,人一旦從種種欲望中掙脫出來,從種種俗利的淹沒中掙脫出來,就會變成自然的主宰。於是就有了徹底置身於自然的舒暢。

轉眼間,兒子已經長成了比我還高的大小夥子,可是每當我憶起當時作《天殉》時的情景來,就會想起他那時的頑皮和童真。長長的睫毛下,撲閃閃的大眼睛裏常常會冒出一個又一個的為什麼,盡管有時衝淡了我的思緒,但我從他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兒時的影子,真真切切地感到了生命的延續,心頭便湧出陣陣熱浪,又常常落得淚來。

對於人生之悟,是源於我執著地打開高原上那部讓冰雪凍結了半個多世紀的曆史。我想,誰得知了先遣連的故事,都會是這樣的。那可是一百多位英雄的畫卷、幾十位烈士的故事、一個英雄群體的曆史、一片幾十萬平方公裏的國土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