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人離合 7、媽媽的難處(1 / 1)

媽媽一邊走一邊嘀咕,像自言自語,又像說給兩個兒子聽。

她說自己一年到頭沒有閑暇的日子,除非那天得一場大病,癱在床上不能動,才能享清福。為了工分、口糧,小隊的農活一天不能落。大人伢子嘴不能拿針絞起來,一天三頓飯,一頓不能少。老老小小,不能身上拖一塊掛一塊,起早帶晚的要縫補漿洗。刮風下雨,還要納鞋底。家裏家外,總有無窮無盡的事情等著她去做,就是鐵打的人,也磨易了。你們哪個是省油的燈?一句不到,事情就能砸鍋。一頓不罵,做事打岔;一天不打,上房揭瓦。你們兩個大仔還好些,你們兩個妹妹跟信仔就是魔頭星,我就是活菩薩也沒有那個耐心,跟你們輕言慢語地講道理。你們老子就曉得做濫好人,任你們五形放浪,將來就是害你們,姑娘家出門就害人家。

我雖然不識字,理是懂的。《紅燈記》裏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你們哪個能當家?我才38歲,外人哪個不說我像48歲?有人勸我說,你三兒兩女,日後有福享呢,哼,等我能享福,差不多骨頭打鼓咧!

其實,她本可以有4兒3女。在多多前頭有個二姐,兩歲時不幸患白喉並發心肌炎而死。多多那時還沒滿月,尚未有大名,夫妻倆圖省事,幹脆讓多多頂了位置和名字,也叫二姐和趙智。多多後麵還有個未出生的弟弟,媽媽懷孕5個月時挑河泥吃了力,流產了。多多“頭頂腳踩”,被貼上了“命硬”的標簽。

這時,趙義阻攔說:“媽,你說過,要過年了,不吉利的話不能說。”他在讀四年級,敢對母親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大哥小學畢業二年了,已經參加農業生產,性格跟父親差不多,約等於悶嘴葫蘆。弟兄倆是在媽媽的打罵中成長起來的,對她那一套早已習慣。

魯芝蘭歎一口氣,又罵起小女兒來:“這死丫頭,專給人惹麻煩,找到就先刷她一頓。你躲就躲過去啦?能躲哪裏去?能躲到多晚?人忙得恨不能有三頭六臂,她還惹麻煩,這死丫頭!”

趙義又勸說:“媽,找到了你別打她罵她,不然下次她更不敢回家了。”

悶嘴葫蘆也開口了:“對,要哄。”

母子三人說著話,到了渡口。魯芝蘭跟擺渡的老張頭打招呼,萬一多多回來,叫她在河西你的棚屋裏等我們。

這渡船歸大隊所有,來來去去的過河人絕大多數是本隊的,所以不跟個人收費,老張頭隻從大隊拿報酬。他是勤勤懇懇忠於職守的人,一個人也擺,十個人也渡,風雨無阻。夜間有急難事情,把他從睡夢裏喚醒,他也毫無怨言。他讓魯芝蘭放心去找孩子,他會照她說的辦。

老張頭此刻像孤舟蓑笠翁,獨自坐船頭,麵向東岸河畔發呆。雪下得正猛,風倒不大,一會兒,他就變成了雪人。

不知道過了多久,天色漸漸暗下來。一條長長的拖船由南向北駛來,船頭掛著一盞紅燈。他想,不知道母子三人何時回返,我得去棚子裏燒晚飯了。等拖船鳴笛去遠,他便站起身來,抖落鬥笠、蓑衣上的積雪,拿起竹篙,將船慢慢撐開。剛要搖櫓,卻聽見有人叫他。

是母子三人回來了。他仔細看看,沒見著女孩,暗叫不好,慌忙把船撐回碼頭,一麵大聲問:“沒找著嗎?”

魯芝蘭沒好氣地回道:“沒有。幾條大街跑交了,問人把嘴皮都磨破咧!”

老張:“應該被好心人收留了,說不定明天就會送回來。”

“這死丫頭!”她罵了一句,被風雪嗆了,幹咳起來。

趙仁、趙義一邊一個挽住媽媽的胳膊,小心翼翼地下了河畔,上得渡船。

老張再次把船撐開,搖起櫓來,仍然說著勸慰的話。

母子三人木然站著,都不言語。老張用力搖櫓,木船在欸乃聲中緩緩駛向茫茫大雪籠罩的對岸。